李夏阳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陈展很懊恼。
其实他私底下见过许多回阳哥儿,可头一回正面打交道,他怎么像个毛头小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竟连他的来意都没明白。
他应该多问几句,说不定能帮上忙。
他们之间隔了个李朔月,说话也就更加方便,可也因为隔了个李朔月,再进一步才更艰难。
眉头皱到一处,心中的烦躁始终挥之不去,陈展猛吸一口气,却依旧感到胸闷与压抑。
阳哥儿,下回还回来吗?
李朔月用冷水洗了把脸,心中满是怨愤,李夏阳脸皮也太厚了,都说了别来别来,还一个劲往他眼前钻,陈展还在家里呢。
这俩人前世做过夫夫,李朔月不得不防,万一他俩想起什么或是又看对了眼,那他不是白忙活了?
方才他俩没说几句话,可他总觉得气氛古怪,个中缘由,他也说不明白。
李朔月擦干手,闷头往房里走,虽被李夏阳坏了心情,可事不能耽搁,他得带上布篮子去孙老嬷家学呢。
卧房里,木窗只开一半,因此便不亮堂,陈展坐在炕沿,神情凝重,眉毛拧成一团,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朔月抬手拿走炕桌上的布篮,站在陈展跟前欲言又止。
要问陈展吗?
“要去孙家?”
“嗯,衣裳还没缝完呢。”
“嗯。”陈展点点头。
陈展没有送他的意思,李朔月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
“你弟弟找你做什么?”
陈展冷不丁问了句,李朔月抬起的脚又落回原处,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陈展为什么会关心这件事?
“……他说过几日要相看,问我去不去。”李朔月嘴唇抿紧,目光紧紧攥住陈展的脸,生怕看出些什么。
刹那间李朔月想了许多,他想陈展李夏阳私底下是不是见过很多面,李夏阳相见的人其实是陈展,他们二人或许已经暗生情愫,亦或者某一方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心里的不安促使李朔月脸色都白了几分。
“嗯。”陈展故作轻松,语气轻佻,“我还以为你娘知道我卖兔子,故意打发他来要呢。”
“我才不给他!”一听这话,李朔月立马急眼,他就是喂狼都不给李家一口!
“行了,知道了。”陈展拿起墙上的木弓,反复擦拭几下,“不早了,你赶紧去吧。”
“好。”李朔月本想多说些李夏阳干过的坏事,可陈展一脸不在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多说多错,万一叫陈展注意到李夏阳就不好了。
悬起来的心暂时放进肚子里,李朔月晃晃脑袋,责怪自己多心。
陈展不是在山上就是去县里卖猎物,李夏阳不是赖在家里好吃懒做就是去林绣娘家绣花,他们家一个在东头,一个在南头,若非故意为之,轻易碰不见。
李朔月安慰自己,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要是人人都能死而复生,这天底下早就乱了套了。
嫁给陈展的日子安逸舒适,许多时候李朔月都觉得自己从前只是做了一场可怜又挣不脱的梦。
*
次日卯时,李朔月将鼓鼓囊囊的布包塞进陈展的背篓里,忧心忡忡,满面愁容。
“你几时回来呀?”
“不知道。”陈展掀开布包一个角,余光瞥见白胖暄软的馒头,诧异地看了李朔月一眼,“什么时候蒸的?”
“方才刚蒸好,还热着。”李朔月拿起桌上倒扣的瓷碗,从里面掏出三个煮好凉好的鸡蛋,径直送进陈展手里。
“你拿着路上吃。”
这会儿天黑漆漆的,不见丝毫亮光。即将分离,李朔月无端生出几分不安与焦躁,他望向陈展,声音包含祈求:“早些回来。”
陈展俯首,借着豆大的灯火端详李朔月的脸,不知是不是他眼花,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眷恋与哀求。
昨日灯灭得早,他睡下时李朔月睡了,没见他在灶上捣鼓。今早一醒来,馒头和米粥就摆在堂屋,洗脸的水也正温,没个一时半刻,可做不出来这些事。
余光落到一布兜的白面馒头上,陈展心口突然软了下。
于是他开口:“我尽量。”
李朔月的焦躁并未得到多少缓解,陈展要打猎挣钱,不可能因他几句话就不去。
狼崽子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趴着打哈欠。李朔月将陈展送出屋门,看见半人高的大狼,心里的担忧一分不少。
他蹲下身,摸摸灰狼的大脑袋,温声道:“你可要护好他。”
“追云。”陈展喊了声,灰狼一翻身,修长矫健的四肢前后交错,猛地窜了出去。
李朔月倚在门口,看陈展的身影在几步之外归于夜色,他愣愣的,竟然追出去几步。
陈展脚程快,一会儿就消失了。
李朔月怔怔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
洗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满手灰色毛发,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刚才竟然胆子大着胆子去摸狼脑袋,而那狼崽子也没使坏,任由他摸。
家里少了一人一狼,李朔月不习惯,晌午出门泼水,见石桌下的地方空着,还愣了好一会儿。
平日没事干的狼崽子就喜欢趴在那儿睡觉。
每回他泼水都要叫两声,好似弄脏了它的皮毛一样。
家里的事情还多着,水缸已经见了底,再不打水没水做饭了。前几日刚给门口的地撒了草木灰,过两日把菜种上,若能种出来最好,种不出来就权当给地增肥。
如今已是仲秋,只能种些扛寒的菜,李朔月打算韭、葱、薤各点几行,萝卜白菜春菜葵等也都种上,家里没多少吃食,能种就种些。
给两只母鸡拌了食,李朔月开栅栏门牵两只羊去吃草。大羊后腿上的伤还没好,昨日又被狼崽子没轻没重咬了屁股,今早便一副蔫嗒嗒被吓坏的样子,连草都不好好吃了。
小羊羔倒是乖巧、不怕人。李朔月一摸它,它就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咩咩叫,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活泼。
他很偏爱这只小羊羔,每回割草都割最嫩的。
小羊脑袋聪明,也爱往他身边跑。
将羊拴在草多的地方,李朔月拿起砍刀砍树枝,家里的柴不多,趁现在得闲得多砍些,总不能等没得用的时候再出来砍,那时候就迟了。
放羊轻松,两只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看着呢。
到了半晌午,日头热起来,李朔月牵羊回屋。背篓里塞满了柴,他打算明日放羊的时候再来砍些。
没有王桂香鞭打奴役,李朔月干活便不紧不慢,不过他人勤快又利索,将家里收拾得很妥当。为自己干活,心情是不一样的,日子很有盼头。
又过了十日,家里的水缸满得快要溢出来,柴垛也老高,短时间用不完,门口的菜地都种上了,日日都浇水,李朔月还将羊圈鸡圈都洒扫了一番。
又想着羊圈鸡圈都扫了,家里是不是也该扫一扫,于是提着水,将家里里里外外也拾掇了一遍。
半山腰始终没有熟悉的身影,李朔月盼不来人,心情郁闷,只好自己找些活干,可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孤寂得很。
几匹布他给自己和陈展都做成了衣裳,不过还有几件没缝,想着等陈展买些棉花回来做成冬衣。
“小嬷,小嬷,你在家吗?”
一听童声就知道是木哥儿,李朔月咬断线头,出门去看,小木哥儿脑门上举了个宽大的荷叶,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还兴冲冲举给李朔月看。
“这是谁家的小仙童?怎么生得这般俊俏?”
李朔月打趣道。
木哥儿挺起胸膛,模样神气:“是孙家的小仙童。”
“真好看呢。”
“小嬷,我方才在泥塘里摘荷叶,虎子说村里来了四个货郎,在村中央老槐树底下卖东西呢。我阿嬷和水小嬷都先去了,叫我过来喊你呢。”
“四个货郎?”
“对啊,来的人可真多。”木哥儿眼睛亮晶晶,伸长手指比划:“虎子说摆了好大好大一个摊子,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小嬷,你去不去?咱们一道走好不好?”
李朔月下意识想拒绝,他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去,既挨白眼又挨骂,这不是折腾自己吗?可他手里又有些钱,想买布料。
略一思索,李朔月对木哥儿道:“木哥儿,你等我一会儿。”
被褥底下藏了一百八十枚铜钱,余下二十枚先前向孙老嬷买了菜种子。李朔月把铜钱塞进自己缝制的钱袋子里,贴身揣起来。
“我们走吧。”
“小嬷,你说这次的货郎会卖些什么好东西啊?会不会有陶响球、七巧板、鲁班锁……”
后山距老槐树有一段路,李朔月故意走得很慢,他暗自期盼,最好等他到的时候人都散了,这样他就能安安静静挑自己喜欢的。
木哥儿腿短,走不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只活泼过头的小麻雀。
两人走了有一刻钟,方才到了老槐树底下。
李朔月打眼一瞧,约莫二三十个人围着货郎挑拣东西,这会儿人已然不多了,刚才可是将货郎围得水泄不通呢。
人还是有些多,李朔月生出几分晦意,他应该再走慢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