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吼吼!”
陈展一进院子,立马察觉到不对劲,追云反应尤其强烈,狂叫不停。
不久前开出来的菜地乱糟糟的,刚冒出头的嫩芽全横尸在土上,树枝做成的木栅栏倾倒,四周布满凌乱的脚印。
仿佛被人故意践踏一般。
陈展心下一沉,快步推开门,刚一进门,浓烈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仿佛刚屠宰完畜生没有收拾,任由血流了满地。
靠近粮房的柴火堆、农具胡乱丢在院子里,猩红的血点到处都是,陈展沿着血迹寻到后院,看清眼前景象后,心越来越沉。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有人上门寻仇!
寻常毛贼谁有胆子在主人家杀羊杀鸡?
鸡窝羊圈全被人踩坏了,只剩下烂木头烂草堆在一处。
到处都是鸡毛与黑羊毛,做鸡窝的麦秆上混满了血和粪便,碎掉的肉和脏器被人恐吓炫耀似的扔得到处都是,连追云的狼窝也不能幸免。晃神间,陈展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屠宰牲畜的屠户家里。
追云见着自己的窝模样大变,愤怒地吠叫,喉咙里发出阵阵兽类的咆哮,在原地左跳右扭,气得不轻。
陈展面色凝重,转身往屋内走,家里都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见李朔月半个踪影,他可不希望那些碎肉是李朔月身上的。
主屋被褥掀开了半截,显然是睡过人的。
陈展脸色阴郁,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李朔月或许是被奸人掳走,亦或出于害怕逃走,无论是哪个,都叫人感到烦躁。
“嗷呜嗷呜嗷呜——”
陈展出神之际,追云已找到了李朔月的藏身地。
粮房,追云愤怒站在李朔月跟前,上蹿下跳,嚎叫时故意露出尖锐犬齿,似乎在质问为什么两脚兽没有看好它的窝。
失了神的李朔月吓得一哆嗦,肿胀的眼皮掀开条缝,朦胧间见着一条比他还高的灰色大狼,差点又撅了过去。
陈展大步踏进粮房,呵斥追云的嚎叫。
逆着光的高大身影将处于角落里的他完全罩住,面容模糊,气质冷峻,却像专门来拯救他的天神。
李朔月毫不犹豫扑进陈展怀里,豆大的泪珠哗哗哗滚落,脸颊蹭着男人的胸膛,这会儿心才真正落进肚子里。
轻盈的哭声仿佛一把小锤,不断捶打着陈展的胸口,酸胀的情绪充盈整个胸膛,高大的汉子僵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许久,胸口的古怪情绪才渐渐消散。陈展俯身看李朔月乱糟糟的发顶,不合时宜地想,这是李朔月第三次扑进他怀里哭,好像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胆怯地、拘谨地浅笑。
追云在一旁嗷嗷叫唤,见两脚兽都不理它,便故意将脑袋塞进陈展的小腿缝隙里,委屈地从嗓子里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陈展被这一大一小作弄得有些无奈,半晌才哑声问:“家里怎么了?”
“来贼了?”
连问三遍,李朔月才勉强听清。他双手紧紧搂住汉子的腰,好像怕他会消失似的。
李朔月抽抽噎噎:“昨天半夜,半夜听见了,羊在叫。”
“我害怕,就在这里听后院的动静。”
讲到此处,李朔月想到昨夜的动静,忍不住又抽噎起来,身体像只鸟雀一样发抖,过了许久,他才接着说:“来了好多贼,他们、他们杀羊,呜呜呜,我好害怕,不敢出去。”
“血味很重、很重,他们是不是杀掉了我的小羊?”
李朔月终于肯扬起脸,他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观察陈展的神情,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陈展终于看清了小哥儿的正脸,他眼下有大团大团的乌青,肿胀的眼周泛起薄红,瘦小的脸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地,陈展抬手用拇指擦掉李朔月左眼角未干的泪,紧接着,他便如触电一般迅速收回手,眼神也从李朔月脸上移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陈展紧了紧嗓子,随后摇头:“……我不知道。”
“但他们肯定杀了母羊,后院遍地是血和脏器。”
“你待在这儿,我去找找。”
李朔月抽噎着点头,“好、好,我等你。”
陈展独自去后院翻找,李朔月那么大点的胆子,又担惊受怕一整晚,见了这炼狱似的场景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哪家的毛贼,敢来找他的事,让他逮到,非剥了他的皮不可。陈展神色冷淡,眼里却冒出阵阵寒光。
掀开堆在一起的稻草,一只埋在最底下四肢蜷缩的小黑羊羔突然抓住了陈展的视线,小羊羔瑟瑟发抖,一动不动。
不过还活着。
李朔月从陈展怀里接过唯一存活下来的羊羔,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它的小脑袋,自己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又急忙跑进厨房给吓坏了的小羊喂清水。
“小羊小羊,快喝吧。”李朔月轻柔地摸小羊的脊背,安抚道:“一会儿给你割嫩草吃。”
小羊羔没受什么伤,却吓得站都站不稳,趴在地上有气无力舔瓷碗里的水,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
看得李朔月喉咙发酸。
昨夜之事,想起来他就后怕不已,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展方才说母羊、母鸡被人掏了肠子,血流了一地。不知哪来的山贼还是毛贼这样可恶凶狠,李朔月后怕地拍拍胸脯,还好他昨夜没出去,否则以那些人心狠手辣的程度,说不定连他的肠子都掏了。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以这样残忍的手段来偷他家的羊……
“展小子,家里这是怎么了?遭贼了?”冯冬青匆匆赶来,身上背了半篓柴,身后跟着用脑袋顶他的灰狼,显然是正在山上砍柴,被追云推搡来的。
陈展一五一十将事情说出,李朔月又补充了几句,冯冬青听完,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眉毛皱得都能打结。
农家人杀牲畜吃肉是常有的事,可没有人乱扔肠子脏器之类的,一来是这些都算是肉,能做下酒菜来吃,二来人不吃也扔了喂狗,既能给狗过个嘴瘾,又省得招引些吃肉的野兽。
偷畜生的贼本就做贼心虚,轻手轻脚只想偷了就跑,明目张胆在主人家杀羊示威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毛贼如此猖狂,必定要逮住好好惩戒,否则日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祸事。”冯冬青看着满地残骸,竟也有些反胃,忍不住拉着陈展往院子里走。
遍地残骸着实骇人。
“是该如此。”
“你先别收拾了。”冯冬青思量着,“我们现在便去寻里正,叫他看看这场面有多污糟。依照月哥儿所言,这毛贼说不准还没跑远。”
冯东青心里也是后怕,他每月也有几天去县城做工回不来,家里只有夫郎和女儿,若家里来了这般凶狠的贼,他想都不敢想。
这杀羊贼非抓不可!
陈展也是如此想,他可不会平白吃下这个亏。
两个汉子要出门寻里正,追云也跟去,屋子里只剩下李朔月一个人,他不敢独自待着,便抱上小羊跟在他们身后,想去找叶水儿和孙老嬷孙。
木哥儿正在门口抓蛐蛐,一见着李朔月,就连蛐蛐笼子也不管了,小步朝李朔月身边跑,脆生生喊“小嬷!小嬷!”
平日小嬷不常出门,可难得下来一趟呢。
木哥儿看见李朔月怀里的小黑羊羔,高兴地踮起脚尖要摸羊脑袋。
“小羊羔!”
李朔月便将小羊放到院子里,任由他摸。正巧叶水儿抱着兰姐儿出来,三头身的奶娃娃见着这般黑的羊羔眼睛都亮了,奶声奶气地喊:“羊羊!羊羊!黑乎乎!”
随后挣扎着从阿姆怀里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往这边跑,她人小,走路不稳当,叶水儿一路都跟着。
孙老嬷听声出来,见李朔月脸发白眼发红,便出声关切:“月哥儿,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
叶水儿也担忧地看着李朔月,上前两步探他的额头。
“阿嬷,”李朔月看了眼与羊羔嬉闹的两个孩子,摇摇头,这话不好在孩子面前说,听了晚上要做噩梦。
孙老嬷了然,便关上冯家院子门,几人进屋说话。堂屋门开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同羊羔玩,随时都能看顾。
孩子听不到,李朔月便没了顾忌。
“我半夜听见羊叫,便起身查看。”
“谁知昨夜屋子里来了许多贼,偷了两只鸡一只羊。偷羊偷鸡就够可恶的,偏生还要在我家院子里杀!我吓得不敢出来,还好今天陈展回家了。”
“他去院子里看,说遍地都是羊毛鸡毛,肠子脏器胡乱扔着,一股子血腥味。”
李朔月头一回在他俩面前说这样一长串的话,不过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胆大的毛贼身上,没注意到这个。
叶水儿与孙老嬷同时露出惊惧的神色,随后又转化为震惊,孙老嬷眼珠子都瞪大了,直呼:“老天爷,这毛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来霍霍展小子的羊和鸡?”
“不是都说展小子‘活阎王’的名头都传到十里八村去了吗?”
叶水儿也点点头,用手比划:这贼人胆子这般大,被逮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