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逵愣了片刻,随后坚定道:“我知晓他的难处,你不懂。”
这屋子里没人见过他在望月楼的模样,他被卡在屏风里,几乎弯折成了两半。
没有人可怜他,所有人都将他当作随手便可捏死的鸟雀。
知晓宋秋实计划的竹栖明明可以说出来,避免他受这一遭苦楚的。
可他没有,因此方逵也不会心软。
方逵转身望向李朔月,他见那身形单薄的人看着他,仿佛不在意观棋诛心的话。可方逵瞧见了他无意识揉搓衣角的手指,看着冷淡实则飘忽的眼神,方逵知晓,他在害怕。
他害怕没有人肯帮他,害怕又像当初一样孤立无援。
观棋见方逵有所松动,立马劝道:“你与他携手叛逃,可曾想过你阿姆,他还在为宋秋实卖命。”
“阿姆?”李朔月蹙起眉毛,不解道:“逵郎,谁是你阿姆?”
方逵顿时手足无措,观棋不敢贸然说出口,惹怒方逵。
观棋转身朝李朔月恳求:“公子,你放过竹栖吧。咱们一道走,出了山阳城便各奔东西,从今往后,谁也不招谁,成吗?”
“不成。”蒙在鼓里的愤怒让李朔月出奇暴躁,他怒声呵斥:“方逵,你还在等什么?”
方逵被吼得一个激灵,深深吸了口气,便转身将匕首刺进竹栖的胸膛。
痛苦来得猝不及防,竹栖双眼瞪大,即便他决心赴死,可痛苦来临时,仍旧不自觉地害怕。
观棋耳边尽是竹栖的惨叫,他站不稳,胸口一阵幻痛,仿佛自己也遭受了此等折磨。
李朔月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他又落到椅上,呢喃道:“逵郎,你过来,我与你擦擦脸吧。”
方逵颤抖着抽回匕首,心情分外沉重,箱中的竹栖进气多出气少,俨然已经活不成了。
他杀人了!
可怕的念头徘徊在脑海,方逵腿脚发软,脸色发白。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李朔月跟前,等他回过神,那漂亮的哥儿已经踮起脚拿自己的帕子替他擦净了脸上的血迹。
李朔月如藤蔓攀住方逵的胳膊,小声道:“逵郎,你真好。”
额头冒出大滴冷汗,方逵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勉强打起精神安抚:“公子,我无事。”
李朔月得了这话,踮起脚尖轻吻了吻男人的喉结,好似将此当作为他抛弃道义沦为恶徒的奖赏。
行完赏,李朔月踱步至观棋跟前,轻声道:“观棋,念在你还算忠心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叶嘉和那个小的,你想留谁呢?”
不给观棋说话的机会,李朔月又轻声吩咐,道:“逵郎,时候差不多了。”
方逵站在原地,吸了几口气才压住身体的颤抖,他轻声道:“我现在出去,他若伤你怎么办?”
“他不敢。逵郎,放心去吧。”李朔月轻声道。
方逵上前两步,将观棋头上的珠钗全拔了下来,踌躇再三,而后才出了门。
片刻后,室内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观棋目光落在一侧的白瓷花瓶上,心中忽而浮现出杀意。
李朔月笑眯眯看向观棋,而后轻轻拍了拍手,正在观棋诧异之际,内室忽而接连走出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李朔月支起下巴,叹息道:“棋哥儿,你怎么不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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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治郎中战战兢兢从室内走出来,他弓腰垂首:“回宋老板,令爱双眼泛白、口鼻发紫,脉象缓弱无力……这正是中毒之兆——”
——砰
宋秋实将手中的茶杯丢向郎中,怒声道:“我自然知晓她是中毒,我重金请你来,是要你给她诊治!”
郎中吓得一个激灵,哆哆嗦嗦道:“宋、宋老板莫急莫急……我先给小姐开些解毒汤,恐有所缓解……”
宋秋实怒极反笑,破口大骂:“你连她所中之毒都看不出来,便要开药?不学无术竟还要草菅人命,来人,拉出去,给我打二十大板!”
“宋老板——”
求饶的话还未说完,绣裳便上前两步将人敲晕,叫两个守在门外伺候的哥儿将人抬走了。
宋秋实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道:“去,再找!”
绣裳安慰道:“公子放心,小姐吉人天相,肯定能挺过这一遭。”
吕老嬷也应声:“不如先用楼中的解毒药丸子,或叫凌波来瞧一瞧?”
“凌波诊断,说小姐脉象极乱,不敢轻易用药。”绣裳也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宋秋实扶额,道:“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嫣儿的命。”
几人正说话,门外忽然又来了七八个管事汉子,个个神色慌张,吕老嬷一开门,他们便争先恐后喊:“吕阿嬷,那王老爷刚才饮酒,忽然便口吐白沫,一睡不起……”
“吕阿嬷,牡丹堂一楼来了好几个闹事的汉子,砸了酒席不说,还伤了好几个老爷公子……”
“宋阿姆,南苑走水了……”
“宋阿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进堂屋,吵的宋秋时耳朵疼,他烦躁道:“走水了便去灭,这种小事还要来找我?”
“公子,此事不对劲。”绣裳冷静道,“恐有人生事。”
宋秋实一怔,迅速回过神吩咐:“吕阿嬷,你带人将在牡丹堂闹事的人处理了,绣裳,你去唤宋一等人,看看是谁在捣鬼!”
“是,奴婢领命。”
宋秋实站起身,心绪烦躁,到底是谁在趁机捣鬼?先是嫣儿一病不起,扰的他手忙脚乱,而后又是接二连三的祸事……
他必要揪出那捣鬼的人,将其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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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刻钟,添香阁四处接连冒起熊熊火光,今夜又是春风,助长火势,火焰迅猛如蛇,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添香阁的龟公奴仆急忙提水灭火,挂了牌儿的姑娘哥儿趁此机会纷纷收拾行囊,往不同的门逃去。守门的大汉伤了一个又一个,一时间吵吵嚷嚷,混乱至极。
火烧得最猛的便是望月楼,其次便是牡丹堂。
李朔月披着兜帽站在后花园,看着冲天的火光将高楼吞没,他的脸上不禁露出满意而略显狰狞的笑。
早该如此,宋秋实,你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