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日冷下来,李朔月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与陈展虽在一个炕上,却一直都是分被窝睡,俩人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个楚河楚河汉界似的。
还没到要生火烧炕的时候,李朔月手脚冰凉,自己暖不热被窝,半夜常常都被冻醒。他睡不着,便将主意打到陈展身上。
像陈展这般血气方刚的汉子,被窝里肯定暖烘烘,比汤婆子、火炕都管用呢。
想着想着,李朔月又觉得郁闷,按理来说,刚成亲的汉子得了夫郎本该日夜折腾,成日惦记着房事才对,可陈展怎么这样清心寡欲,没有一点旖旎心思呢?
别说行房,平日就是抱两下,他都不肯。
真是奇怪,他明明天赋异禀,怎么对他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陈展呼吸平稳,也不知睡没睡,李朔月心中忧愁,想钻汉子的被窝又没那个胆子,深更半夜便忍不住唉声叹气、翻来覆去。
“为什么不睡觉?”
寂静的夜里冷不丁响起男人的质问,李朔月吓了一跳,几经思索,最后裹着薄被像条毛毛虫一样蹭到陈展的身旁,期期艾艾开口:“你、你怎么不同我……同我圆房呀?”
搁在几个月前,打死李朔月他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可现在不一样,他和陈展是夫夫,而且陈展对他又好,什么事都想着他呢。
他最出挑的本来就是房中术,可陈展又不同他圆房,怎么会知道他的好?
房事是楼中娇客笼络客人惯用的伎俩,李朔月无知无觉地用到了陈展身上。
后来他久居京城,偶尔想起这段日子,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将陈展当恩客对待,而陈展是天底下最无情的嫖客。
“伤好了?”
“……”
他一说这话李朔月就浑身疼,忍不住瘪瘪嘴,又往被子里缩了一下。他问这话,不过是想让陈展疼他一点、爱他一点,顺便再给他暖暖被窝。
“好了。”
李朔月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嘟囔:“早就好了。”
陈展短促而又迅速的笑了一下,随后突然直起身体,直挺挺坐在李朔月身旁,居高临下的俯视。
屋子里黑漆漆,李朔月看不清陈展的神情,他忍不住吞咽了口口水,为接下来的事情感到紧张。
面对陈展这样的汉子,熟手也做不到游刃有余。
陈展掀开薄被,李朔月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和他自己做的小裤,整个人虾米似的蜷缩着,身体凉的像块冰碴子。
眉心突然跳了跳,这小哥儿莫不是怕冷嫌自己被窝待不住,才想钻自己的被窝?
热气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李朔月眼睫颤了颤。松散的里衣盘扣散开,露出半个消瘦莹白的肩头。
陈展眼神促狭的将李朔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李朔月打了个寒颤,冷的脊背发抖。
“呵。”陈展讥讽地笑了声,掀起眼皮,玩味地打量着李朔月。
李朔月被陈展的笑刺了一下,男人的眼神如有实质,仿佛打量物件一般。
后知后觉的强烈羞耻感将他整个人淹没,李朔月面皮涨红,咬住嘴唇不知所措。
“你这样的,我没兴趣。”
眼睛漫上了一层很薄的雾气。
陈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嫌他单薄、不够丰腴、腰胯没肉。
折腾起来不尽兴。
陈展没说其他的话,可李朔月已经自卑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雾气凝成泪珠,飞快地从眼角滑落。
他得意忘形,忘了除了白修文那样的天阉,少有汉子会对他这副身体感兴趣。
与陈展圆房,纯粹是阴差阳错。
可他也不想这样,过了年他就十九,还是这副可怜的孩子似的身躯。
灼热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他的身上,李朔月分外难堪,扯着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连脑袋都没露。
被窝里传出几声啜泣,看人羞赧了,歇了心思,陈展才放心,施施然躺回自己的被窝。
他买李朔月是拿来做仆人的,只要他做好饭就成,其余之事用不着他。
今日之事让陈展警醒起来。
若李朔月不死心几次三番想爬床,于他而言很麻烦,很耽搁事。
不如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一次性说清楚。
“我对你没有兴致,你安分些。”
方才献身的孤勇散了个一干二净,李朔月半晌才从被褥里钻出来,露出一双微肿的双眼。
陈展说这些是因为嫌弃他排骨似的身体,李朔月心里仿佛被成百上千根针扎似的,有股令人喘不上来的闷痛。
李朔月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我会好好吃饭……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话听着是放弃了,陈展安心,于是酣然入睡。
李朔月盯着黑漆漆的虚无,一夜未眠。
*
次日,两人的之间的氛围便有些古怪。
两个人都是偏沉闷的性子,可往日饭桌上李朔月常常会念叨着家长里短,有时候是询问他下一顿吃什么饭,有时候是告诉他菜长了几寸、死了几株,他同木哥儿、叶水儿又挖了多少野菜,诸如此类的。
陈展手里不缺银子,家里隔三岔五就吃肉包子干米饭,是让人羡慕的悠闲日子。
李朔月往日吃的少,一个肉包一碗干米饭他就吃不动了,今日好似特别饿,足足吃了平日的二倍,陈展惊讶地看着他,平日也没饿着他啊?
昨日的事伤了李朔月的心,他今日便闷头逼自己吃了许多,撑得几欲吐出来。
他没脸继续像往日一般缠着陈展,也哑巴似的不想说话。洗完锅碗之后便闷头坐在屋子里,自己缝过冬的衣裳。
院子里堆了许多柴要劈,陈展拎起斧头劈了一炷香,突然感觉身边安静的过分,有些空落落的。
平日他劈柴,身边都要围一圈活物。院子里动静尤其大,追云会故意使坏满院子追李朔月养的那只羊羔,弄得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李朔月会坐在柿子树下的石凳上绣衣裳,时不时就要问问他衣裳上是绣兰花还是绣牡丹。
陈展哪里懂这些,往日都是用“随便”两个字应付。
有时候他觉得吵闹,可今日这些动静都没了,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院子里既没有羊也没有狼,难怪会冷清。
陈展察觉到自己心境的反常,突然警觉起来。
从前对李朔月没有要求,给了他一种错觉,这人好似以为他是来当主家的。因此许多行为都带着亲昵,毫无界限可言。
身份的模糊才叫李朔月生出不该有的妄想,也让他无知无觉中淡忘了往日的仇恨。陈展放下斧头,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是警告自己,也是警告李朔月。
“李朔月。”
李朔月心神不稳,这一嗓子吓得他针扎进了手指,霎时间冒出朵血花。
“怎、怎么了?”
陈展坐在炕桌另一侧,拇指在腿上频繁敲击,片刻后他开口:“李朔月,你一直都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李朔月一怔,一颗心很快沉下去,陈展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身份,不是陈展的夫郎,还能是什么?
他本能的想逃跑,直觉告诉他,陈展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好话。
可脚底下好似生了根,半步都迈不出去。
“我花二十五两是买你做奴仆,不是做夫郎,你明白了吗?”
“别整日想些有的没得,老老实实,我还能给你口饭吃。”
李朔月愣在原地,如遭雷劈,眼前发黑,他将银针扎进手指里才勉强保持清醒,“……奴仆?”
不是夫郎吗?
“不错。”陈展直勾勾盯住李朔月的眼,残忍说道:“昨夜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安分做好你该做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做多余的事。”
音落后,他又淡声道:“毕竟二十五两银子,已经能买一个青壮汉子回来,我既然能买了你,随时也可以卖了你。”
“王桂香把你卖给我,签的是死契。”
李朔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陈展,陈展买他是做奴仆,并且随时可以发卖了自己。
可前世他不其实娶了李夏阳吗?
他说的不办亲事,其实是压根没想让他当夫郎吧。
李朔月突然对自己成了可随意买卖的奴才这事有了深刻的认知。
可陈展怎么会这样说呢?
“……是昨天——”
话尚未说完,陈展打断:“是。”
“我以为——”
“不必。”
“同往日一样,做好家中杂事,这些事不用我教你。”陈展想起了后院的三只羊,又叮嘱:“羊奶你可以继续喝。”
余光落在叠好靠在一处的两床被褥上,陈展顿了顿,语气略有些不自然:“晚上你自己打地铺睡。”
转眼他就看到李朔月满面的泪和绝望的神情,陈展心突然拧了一下。
“……你可以……多加两床被子。”
陈展说完就走了。
从头到尾,李朔月只说了几个字,手心被针扎出了好几个血窟窿,他却好像察觉不到疼一般。
心口被陈展撕成好几瓣,李朔月无比后悔昨夜的唐突,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些事,陈展压根不会这样说。
怎么、怎么就是奴仆呢?
他到底差在哪里?
李朔月趴在被褥上,哭得昏天黑地,陈展站在窗外吹冷风。
屋内的哭声压抑至极,像极了小哥儿第一次扑进他怀里哭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