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遗珠院日日传来琴音,李朔月难以自持,日日哭泣,差点将眼睛哭瞎。
墨韵起初还日日劝解,可他嘴皮子说干磨破皮,也止不住半分哭。
为什么总要为负心郎流眼泪?墨韵想不通。
今日他一进门,见李朔月只呆坐在床沿,愣住了,随口问了句:“你今日怎么不哭了?”
李朔月别过脸,豆大的泪珠划过通红的面皮,引起一片蛰疼,他面上难堪,不曾出声。
“公子今日要来寻你,见着你这副样子,还以为我照顾得不好。”墨韵绷起小脸,努力想做出一个斥责的神情来,“我拿了鸡蛋,这会给你敷敷,去去肿。”
见李朔月不答,墨韵便坐在他身边,拿起鸡蛋在他面上滚动。
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墨韵想,在这哥儿面前他都快成了主子,有饭他先吃,有茶他先喝,他说嘴这人还不敢还声,任由自己数落。
这感觉可真稀奇。
往日在公子身边,那些哥哥姐姐各个都爱念叨他。
不多时,宋秋实带绣裳进屋,墨韵本欲退出去,结果被留下来一道听话。
“这半个月吃睡可好?”宋秋实问。
李朔月略抬起眼皮,打量眼前人:面前的夫郎面容姣好,瞧着青春正盛,后脑盘发,今日只带了两只鸳鸯青玉簪。他说话不疾不徐,举止优雅从容,这周身气派,一点不像青楼里的人。
莫不是他想错了,这人压根不是楼里管事的?
李朔月收了眼,并不想说话。
“日后要喊宋阿姆。”绣裳轻声道,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李朔月。
李朔月身体一紧,喊了声“宋阿姆”。
花楼里的哥儿姑娘喊女管事叫妈妈,哥儿管事叫阿姆。
“你可知今日我来寻你。所为何事?”宋秋实饮了口茶,眉头轻皱,绣裳当即递来一个空茶盏,宋秋实掩面吐了口里的茶。
这话叫李朔月胆颤心惊,难道现在就要让他去接客不成?
“我、我不知。”
“宋阿姆,我会烧菜。”李朔月抬起泪眼,“我能去灶上帮工挣银钱,你买我的钱,我都记着,我日后定然分文不少的还给你。”
说话间,李朔月给宋秋实跪下磕头,磕得砰砰作响,他哀声恳求道:“我不想、不想接客。”
他不想走前世的老路,做人家掌心里的鸟儿。
“我可以烧菜还债,一日只要十分工钱。”
李朔月见宋秋实神色渐冷,便急忙改口:“五文钱也成……哪怕是一文,求求你,我不想、不想当伎子。”
宋秋实忽然俯身捏住李朔月的下巴,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抬起来,冷声道:“你以为我花一百五十两,千里迢迢要给楼里招个厨子不成?”
“你要是知情识趣些,便能少受些苦,到了我手里的人,不死也要掉层皮。”
“你该谢我,叶嘉。”宋秋实起身,垂眼俯视李朔月,轻蔑道:“若没有我,你早叫人卖进窑子里,这会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明日便有老嬷上门教导你,你且好好等着吧。”
音落,宋秋实又淡淡看了眼同样垂首的墨韵,道:“韵哥儿,看好他,不许他再哭。”
“若眼睛哭瞎了,诊治的费用,便从你月钱里扣。”
墨韵鼓起脸,气闷道:“公子好不讲道理,我哪里能管得了他。他不吃饭要扣我的银子,哭瞎眼睛也要扣我的银子,我哪里还有银子扣?”
“少贫嘴。”绣裳训斥道,“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什么时候顶起嘴来?”
墨韵不甘地闭上嘴巴,幽怨地看向李朔月。
李朔月浑身发冷,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宋秋实忽然转头,柳叶眼犀利冷冽,眼底有森然的寒光,仿佛看死人一般。
李朔月只觉得周身冒起寒气,他嘴唇紧抿,再不敢说一个字。
—
次日一早,一大堆婆子老嬷破门而入,将墨韵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李朔月晚上没敢睡,抱着被褥缩在床脚,他不知道那些人要如何教导他,总之绝不会好熬。
前世刚进花楼,哪怕他乖顺,在伺候人这事上吃过不少苦,也受过婆子的教导。
想到如今那些苦要再受一遍,他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昨夜想过要逃跑,可这院子守卫森严,大门外站了四五个龟公,直勾勾盯着内院,仿佛连只苍蝇都飞不出他们的视线。
李朔月绝望到了极点,他体会过做寻常人的滋味,怎么肯再拿一身皮肉出去贱卖?
伺候赵大,是迫不得已、是猪油蒙了心。
教导哥儿颇有经验的吕氏被宋秋实委以重任,前来教导李朔月。
他身后跟了两个婆子四个哥儿,两个婆子一个捧白布,另一个捧伤药,后面四个哥儿两人提水,两人拎桶,这般大的阵仗,也不知要做什么。
李朔月战战兢兢,吓得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谁料那领头的老嬷只看了他一眼,转头拧开木架上一处不起眼的素净瓶,而后后退两步,那面挂着仕女图的墙壁便翻转开来,里面竟然是一个密室!
李朔月这下藏也不敢藏,急急忙忙下了床,穿了身里衣要往屋外跑。
他刚一出门,便被门口的四个姑娘堵住,连门都出不去。
李朔月腿一软,被逼到角落里,为首的老嬷道:“将他押住,敬酒不吃吃罚酒,待会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几个姑娘一拥而上,瘦弱的李朔月抵不过,被反剪着双手拧到吕老嬷跟前。
李朔月哀声求饶:“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可以炒菜挣钱……”
“押进去。”
一行人又进了密室。
点燃了烛火,李朔月才看清了这密室的原貌,四四方方一间小屋,中央置办了一张到人半腰高的木塌,瞧着干干净净,却让人莫名觉着阴森诡谲。
李朔月被押着跪在吕老嬷跟前,说些讨饶的好话。
吕老嬷不耐烦同他费口舌,叫两个婆子先掐住嘴给灌了碗药,然后撕扯一段白布,堵住了李朔月的嘴。
“呜呜呜——”李朔月瞪大双眼,涕泪涟涟。
几个哥儿进进出出,往木桶里添置热水,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待热水填满了,吕老嬷才从椅子上坐起来,朝众人道:“行了,这水便够了。”
“将他带进去,好好清洗一番。”
李朔月猜测那婆子给他灌了迷药,只是不知分量怎么这样好,叫他神智尚存,却只能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自己像燕子村人过年常常要宰杀的肥猪,分割之前要先拿热水烫烫身上的毛。
水很烫,李朔月只泡了一会儿,浑身便熏出了热汗,他手脚俱是软绵绵,靠一个哥儿拽着,才没沉到桶底。
吕老嬷站在桶边,满是褶皱的老脸比白骨还可怖,他看了眼水底李朔月的身体,皱起眉讥讽道:“这般不情愿,我还以为是个清白的,原来也是个浪蹄子。”
李朔月脊背一僵,垂下头颅,忽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