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的那扇窗许久未开,满脸胡茬神情落魄的大汉坐在茶水铺子里,神情郁郁地喝冷茶,时不时便要抬眼望楼上看两眼,生怕错过了心尖上的人。
茶铺的掌柜的擦干净桌子,唏嘘道:“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卖皮肉的娼妓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咱们这些泥腿子却只能一文两文地挣,吃糠咽菜才能省下一二两银子。”
“可那娼妓陪一晚便能得几百两银子,真是世风日下,唉。”
方逵“砰”一下砸了茶碗,怒骂一声:“你当他愿意吗?”
掌柜的心头火刚冒起来,又见这汉子满身横肉,是个极不好惹的,便怒了又怒,最后只道:“你这汉子,吃茶便吃茶,缘何砸我的生意?”
“我不过念叨两句,难不成戳中了你的伤心事?”
方逵撸起袖子正欲同那多嘴的汉子说两句,四楼的窗户打开,露出一张白皙艳丽的脸,方逵心紧了紧,理论的话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痴痴地望着那人的面庞,一时间连理论也顾不得。
那掌柜的见了方逵这副痴样,不由得小声嘀咕两句:“我说呢,原来是个贪色的痴汉……”
片刻后,那窗子便又合上,方逵怔怔看了许久,心口怦怦直跳。
听闻他时不时便要招守夜的汉子伺候,方逵心中一痛,为何这伺候的汉子不能是自己?
他正伤心,忽然见街角的乞丐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他当即冷了脸,呵斥:“看什么?”
乞丐悻悻然缩了脖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巷子深处去。
方逵正欲坐下继续伤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那乞丐的眼睛怎么越看越熟悉,好像、好像他见过的人。
是谁呢?方逵皱起脸思索。
赵猛!
就是这小子!
自打从陆家山庄回来,他便再没见过赵猛,宋秋实也一直派人在查,可谁能料到这小子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方逵拔腿就追,好在那乞丐一瘸一拐也走不快,待到了无人的地方,方逵才将人拦住。
赵猛松了口气,拨开杂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他道:“方大哥,你竟然真认出我来了,我还怕你不过来呢。”
方逵没接话茬,拎起赵猛的前襟质问:“那人你人呢?为何放走竹栖?你也想害他?”
“方大哥,不是这么回事!”赵猛道:“那日我等了又等,又将茅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我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正想回去找你。恰巧听见那管事的喊郎中,给四公子喂解药,我一想便觉得不对劲儿,咱们中了他们的套了!”
“只怕咱俩拿公子的东西去典当的时候就叫人知道了!叫他们看猴似的耍了一遭。”
“我怕楼里的管事秋后算账,便连夜赶回了家,安置他们去了。”
“这几个月我们一家子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就怕叫人找到。”
“我今日也是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找着你了。”
方逵听了这话,心中怒意稍减,出声问:“你找我做什么?”
赵猛小声道:“方大哥,公子答应给我的银钱,什么时候给?”
“公子身陷囹圄,哪儿来的银子给你?”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猛面色大变,“难不成公子不想给?”
方逵瞪了赵猛一眼,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公子从前给你那些好东西眼都不眨,他不爱这些东西。”
“若他能同我双宿双飞,这银子我再加一倍给你。”
说到此处,方逵想到那日被打的情形,他语中苦意更甚,“……说远了,公子压根就没瞧上我。”
赵猛眉眼抽搐,不着痕迹将方逵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国字脸一字眉,皮肤黝黑,膀大腰圆,还没钱……叶嘉瞧不上他也不叫人意外。毕竟他整日见得都是相貌俊朗的大户子弟,又怎会瞧上他们这些个小老百姓。
想到那五百两,赵猛心中便是一阵疼,他为了这几百两连命都豁出去了,这会告诉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比拿鞭子打他还叫人心痛。
他皱了皱眉,小声道:“方大哥,他本来就想跑,你若想法子能将他救出来,那时候,他还能瞧不上你吗?”
“他一个小哥儿比不过你,烈哥儿还怕郎缠,软的不行再来硬的,总能叫他安心同你做夫夫。”
方逵微微皱起眉,似乎思索起赵猛这话有无道理。
赵猛心里惦记银子,使劲撺掇:“方大哥,你忍心看着他伺候他人?若再生个以一儿半女,心里哪还有你的位置。”
“方大哥,咱们可得想法子把他弄出来。”
方逵毫不犹豫道:“对,你说的对,先得把他救出来。”
—
三月十六,宜出行嫁娶。
陆府夫人同请来的媒婆一道前往尤家商议亲事,四少爷一道随同,才子佳人隔帘相望,情根就此深重。
若非陆榆主动告知,李朔月决计不可能知晓。
“他议亲是好事,可是同我有什么关系?”李朔月不痛不痒问了几句,陆瑜似乎是满意了,捏着他的下巴问:“你就没有半分伤心?”
“伤心?四爷得了一门好亲事,我该恭喜他才是。我一介流莺,有什么好伤心的。”
“陆槐至今可还惦记着你,去尤家可是叫家丁押着去的。”
李朔月掀起眼皮看了陆榆一眼,狐疑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看上了尤家的姑娘,不满意她嫁给你弟弟,想让我从中作梗不成?”
陆榆哼笑了声,“我看上的姑娘,自然会八抬大轿娶进府里,怎么会用这样的腌臜手段?”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若陆槐听见了这话,只怕会伤心欲绝。”
“我——”
“嘉嘉!”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唤飘进李朔月的耳朵里,他回头一看,三步之外站了个脸色森然、双目赤红的汉子。
李朔月静静看向陆槐,忽而笑了声,转身坐下,他将手帕扔到地上,踩了两脚,嘻笑道:“我说你今日怎么肯告诉我这些,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两个时辰后,李朔月咬牙爬进漆黑的马车,他面色阴沉,心中将这不知廉耻的兄弟二人骂了千八百遍。
忽而,微凉的刀锋刺向他的喉咙,幽幽的声音响起:“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