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血月竟比以往的都要红上许多，色如赤玉，光华幽冷，四散的血色光芒映衬着周身浓云，从云层间隙中泄出，如雨般洒落。
千丝万缕的血气缓缓缠绕在他的周身，尽数涌入他锁骨下的那道咒印。
隔着衣衫，也隐约可以瞧见那道咒印的形状，光芒明明暗暗。
洗魂海上的孽天柱狠狠一颤，动荡得更厉害了。
月魄和绍衣站在海畔担忧地望着那片天。
江挽有些紧张地抱紧了谢无澜，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紧闭着双眼，脖颈上青筋逐渐暴起，一层绯色逐渐覆上，略显狰狞之色。
她想抬头看他，脑袋却被他的手按得更紧，在他怀里几乎是动弹不得。
他忍着刺骨钻心的痛，轻轻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没事，很快就好了。”
她抬手慢慢地拍着他的脊背，轻声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留下来陪我的。等你从护心镜出来，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我会一直等你。”
“谢无澜，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脑袋搭在她肩上，鼻尖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一条条血线蔓延上他脸颊两侧，于瓷白的肌肤下细细颤动着，颇为诡异。
此次邪咒发作的痛，似乎比之前要疼上一万倍。
他如一个溺水之人，只能死死抱紧眼前的浮木，唯有被托着浮出水面时，似才有了一线生机，得以大口喘气，望见远处晴光明朗，青日破云，一缕缕金光驱褪了薄雾。
血月几乎红得发黑，浮云层层涌动，聚拢在一起，缓缓掩住了那道血色光芒。
江挽忽然感觉到禁锢着她的力道一松。
她刚抬眼看去，眼前的人猝不及防地软了下来，虚弱至极地倒在她怀里。
江挽心下一惊，连忙抬手紧紧抱着他，轻声唤道：“谢无澜？”
他肤色惨白，眉眼覆了层细汗，双眸紧紧地闭着，乌黑的睫翼颤着，触到她脸上，如一片柔软的羽毛，有些痒。
她思忖了几秒，将人的胳膊搭上自己肩头，而后抬手掐了个诀。
下一瞬，两人的身形陡然出现在了魔宫内。
江挽踉跄着将他扶到了床上。
接触到床榻的瞬间，他整个人便卸了力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去外边接了水进来，将毛巾沾湿，又拧干，轻轻擦拭着他脸上脖间的汗。
外头夜色静悄悄，明月褪去血色，一如既往的皎洁无瑕。
……
李晴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顾双闻站在她身侧，微微垂眸望去，询问道：“感觉如何？”
她闭了闭眼，深深感受了一番。
体内仍然残留着一半的妖气，仙气反而所剩无几，不过比起之前来却是好了许多许多，四肢百骸的筋脉皆能感受到微弱的仙气静静流淌着。
“好多了。”她说。
顾双闻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道：“你本是仙妖同体，染上妖帝之血，的确与妖族无异。但也正是因此原因，你想重新修炼成仙，也并非难事。”
“日后只需按照此法，日修三次，妖气便会渐次减少，直至妖气完全剔除那日，你才能够重新汲取灵力。”
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她不能修炼，只得一日一日地慢慢剔除妖气，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日后再汲取灵力，无异于重新踏上修炼之途。
“倘若你动用妖力，那么便是前功尽弃。”顾双闻又补充了句。
李晴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他行了个礼：“多谢宫主，弟子明白了。”
顾双闻微笑道：“嗯，早些回去吧。”
她行了个退礼，转身走出了殿外。
甫一走出殿门，便瞧见了前方桃树下立着的一道清瘦人影。
李晴水怔了一怔，就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平静地看向她，淡淡问：“怎么不来找我帮忙？”
她默了默，避而不答，只道：“陆长遥。”
他眉心一动。
“我感觉，你好像变了。”
李晴水静静地望着他：“成为剑仙的代价，这么大吗？”
路逍遥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从前那般开心，没有从前那般活泼，没有从前那般开朗。”她说：“你是以丢弃本性为代价，才成的剑仙吗？”
她一字一顿：“你如今，修的又是什么道？”
两人隔着不过短短几步距离，遥遥相望。
路逍遥总觉得，无论是陆长遥也好，剑仙也罢，两人都是他。不过如今被李晴水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是路逍遥恢复了陆长遥的记忆。
他身为剑仙，前生死在归仙谷的姻缘树下，不过是化为了一个凡人前来历劫。
陆长遥那一生，于他而言便如过往云烟，缥缈似幻，轻如鸿毛，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如果他没死，这个世上根本就不会有陆长遥这个人，陆家夫妇也能安然无恙地过完一生，不会平白遭受灭门之祸。
陆长遥不曾见过剑仙，只因两人不约而同地给一柄剑取名为“霸”，故此他便想着剑仙性格与他相似。
可惜，他想错了，二人性格迥异，大不相同，在外人看来，犹如云泥。
念及此，路逍遥便轻轻笑了声：“这不重要。”
李晴水一怔。
他眉似远黛，眸如点漆，寂静无波。一袭清冷的月白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偏生多了几分凌厉的肃杀之气。容颜分明千年未变，却如何也瞧不见从前那一丝影子。
“重要的是，等你想起来之后，你便会知晓这才是我的本性。”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李晴水眉头一蹙，伏阴说的话忽然乍现耳畔。
她愣了下：“你也觉得我是阿兰？”
“把我忘了啊……”他尾音微微拉长，似有些可惜，很快便又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也可以等你慢慢想起来。”
路逍遥眉梢轻挑：“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一趟归仙谷，没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李晴水冷静道：“你不是陆长遥。”
闻言，他身形一顿，淡道：“随你怎么想。”
话落，路逍遥转身离去。
李晴水的声音偏又在身后响起，在这寂静长夜内随着风一起袭去，裹满了凉意。
“你是四千年前，以霸剑开山，被阿兰害死的那个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