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
阴暗的小屋中,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声音的少年睁开眼睛从稻草堆里翻身爬起来。
火把的光亮从细小的窗缝爬进封闭的屋子里,依稀可见地上躺着的人体和唯一一个冲向门口的少年身躯。
房门紧锁着,少年只能从门缝看到屋外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山匪,黑风寨里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狭小的空间里任何一点动静都相当明显,地上的人们撩起眼皮瞅了一眼大半夜扰人清梦的家伙。
一看是昨天晚上新来的狱友,眼神都未多做停留,闭目塞听。
新来的少年还是太年轻了,进都进来了还想跑?
黑风寨上山难下山也难,不识路的人走不出去,他们这里的人也不是没有试图逃跑的,但最后还不是都被抓回来了。
还不如在这老老实实地待着,起码山匪贪图钱财,在把他们家里的钱全弄出来钱不会将他们弄死。
与隔壁那些家里一无钱财二无势力只能在黑风寨里卖苦力、受欺辱的人相比,他们的待遇好多了。
丁尚刚被扔进这个房间时就听过这番话。
不过他与这些长时间被囚禁在此,丧失回归正常生活的人不同,他昨日才被关进来,还没放弃逃脱升天的希望。
他可是和马巡抚一道来这里的人,马巡抚不会放着他不管,更何况还有燕澄在呢。
他和燕澄好歹有一段波澜壮阔的同窗情谊,燕澄应该不会放弃他吧?
丁尚最初是这样想的,但一天过去,他还是被关在这里,甚至这一天里只吃了一顿稀饭。
饿到极致时他不禁思考是不是因为过去对燕澄的态度不好,经常当着燕澄的嘲讽人家,所以燕澄在他落难之时故意落井下石不让人来救他。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就被他甩在脑后。
如果燕澄真是这样的人,他以前不会那般讨厌燕澄,不会时不时就在燕澄面前找存在感。
说到底还是嫉妒在作祟。
燕澄虽然是燕家的养子,但他长相精致,头脑聪明,身体强健,年纪小小便能文能武,和燕家长子燕濯一样是别人家的孩子。
燕澄之名经常出现榆林府官宦人家中,每次都以完美对照组的身份出现。
某些人家中一旦孩子犯错了,长辈们便要说说燕澄多么多么聪慧能干、知礼懂事。
丁尚从小到大听到长辈们对燕澄的夸赞数不胜数。
他爹虽然从不拿燕澄当对照组,但提到的燕澄时脸上的神情总是赞叹羡慕的,和看他时那种你开心就好的眼神完全不同。
丁尚不开心,他想他爹用看燕澄的那种眼神看他,他想当他爹的骄傲。
可是他发现他的脑袋是真的不好用,无论他怎么努力,燕澄永远像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一样立在最前方。
所以他经常故意针对燕澄,想看他崩溃变脸的模样。
但这个目的一直没有实现,燕澄太冷静了,简直不像个比他还小的孩子。
正因为足够关注燕澄,丁尚发觉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后很唾弃自己。
燕澄是多么高风亮节、君子如匪,怎么可能在背后耍手段折腾这个小角色,说不定此时燕澄正想着如何救他呢。
不行,他不能干等着人救,他要想办法自救。
本来胡闹跑出来玩又倒霉地被山匪绑架就很丢脸了,要是还等着人救那就更丢脸了。
丁尚脸使劲往门上挤,争取能让眼睛看到更多东西。
外面发生了什么呢?
感觉山匪一个个都很着急的样子,黑风寨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丁尚艰难地运转生锈的脑瓜子思考出路,没管屋里躺平的其他人。
他们愿意混吃等死,他却不想,能在山外吃香喝辣,干嘛要在小小的黑风寨等死。
大家都不是一路人,何必硬凑在一起说话。
他一定能想出逃出去的办法!
丁尚努力想,然后腿软了。
啊!不行了……
前一刻还立誓要自己努力逃出去的丁尚三秒后虚弱地滑跪在门口。
“咕咕——”
不行了,太饿了。
饿到没力气思考。
算了,他还是等人来救吧!
*
并没有在想怎么解救丁尚的燕澄:“阿秋——”
毛绒的披风搭在肩上,那个习惯一身黑的男人出现在身旁。
“今夜之事已告一段落,夜风寒凉,小主子不如早些去休息。”
无人提醒还好,有人提醒,燕澄算了下时间,现在估摸着已经晚上十一二点了。
后知后觉感受到困意,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
想睡觉。
但是现在还不行。
“之前从于大人那里借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我稍微翻几下,我想要印证一个猜测。”
燕澄晃了晃手里的名册,烛光之下冷焱见到书册封皮上有“小林村”几个字。
冷焱不再多言,又找了几根蜡烛点燃。
燕澄说是稍微翻几下,却硬生生看了半刻钟。
准备去睡觉前他打着哈欠,声音蒙蒙地问:“对了,丁尚还好吧?”
“活着。”
“那就行。”
*
次日,羌州卫指挥同知齐肃拿着一叠名单来找马子坤。
“马大人,张青交代出来的人一共有四个,其中有两个昨日跟着于知县来了小林村,另外两个守在县衙,目前我们已经将四人全部抓获。”
张青便是昨日上山报信的府衙衙役。
“之后我们顺藤摸瓜在府衙找到数位与山匪有瓜葛的人,也尽数抓获,如今皆被羌州卫看押。”
一夜未睡仍然精神奕奕的齐肃又拿出一份名单,上面是被抓获的衙役的姓名与住址。
“另外,经过反复查证于知县确实对府衙衙役与山匪勾结一事不知情。”
马子坤哼了一声:“那他也逃不过疏忽职守的罪责。”
齐肃没反驳,被马大人记住,这于知县近几年都别想升官了。
“在山匪眼皮子底下剿匪,怪不得年年剿匪失败。”
看着两份纂写的名单,马子坤没忍住怒骂:“他这知县到底怎么当的?好好的县衙竟被山匪弄成马蜂窝了。”
“马叔父消消气。”
燕澄给马子坤递了一杯茶,“县衙内衙役众多,于大人总不能天天追着他们看,没察觉到他们的异常也是情有可原。”
“贤侄竟还为他说话。”
马子坤嘴上抱怨着,行动上却喝了一口去火茶。
不知是茶好喝还是燕澄会说话,他还真不像刚才那般生气了。
“贤侄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攻打黑风寨合适?”
燕澄还没说话,齐肃听言却忍不住皱了下眉,马子坤见状笑道:“齐大人可是觉得剿匪这等要事我不该和一个孩子说?”
齐肃不语,板着的脸却像是无声的回答。
“既然齐大人好奇,我便实话告诉齐大人吧。”马子坤看向燕澄,“实际上昨晚的计划是我这个侄子想的。”
“本来我是打算和黑风寨打长久战的,但我这个侄子另有想法,我听了觉得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没想到还真成了。”
“我这个侄子可不是一般聪慧。”
他的神情自豪,笑容自得,好像不是一般聪慧的燕澄是他亲儿子似的。
齐肃看燕澄的眼神不一样了。
如果马大人说的全是真的,那这个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料。
小小年纪便能将山匪玩弄于股掌之下,等以后年纪再大些走到朝堂之上绝对是某些人的心腹大患。
“叔父过奖了,若非没有叔父的全力支持,我也不会想到这么多,大家也不会这么快就将府衙的钉子揪出来。”
燕澄谦虚几句,扯回话题。
“我觉得现在不是攻打黑风寨的最好时机,最好再等一等,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贤侄说得有道理,正好这段时间可以整合卢阳卫,齐大人,这事就拜托你了。”
齐肃应了。
练兵而已,羌州卫怎么练的,卢阳卫便怎么练,也不费事。
想到天蒙蒙亮那会儿他在小林村闲逛时见到羌州卫高强度训练的画面,燕澄觉得偷懒不知多少年的卢阳卫这几日有的受了。
余光扫到房檐下的鱼干,燕澄眸色一暗。
“叔父,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