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月很可能是她弄清楚自己是谁的唯一的一次机会，错过了，她很可能永远陷入这份怨念里永无出路，她不想活得这么憋屈。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屠杀掉一整座城的人，但凡来个厉害点的降妖师途径此处，她便好日子到头了，那比再死一次还难。
就算信这人一次又何妨，她已经死了，顶多真的烟消云散，那也好过被做成傀儡强吧。
山洞是在一处山崖下面。抬头是壁立千仞的山崖，高耸入云，直插天际，下面山洞的洞口狭窄，不过五六人之宽，高一丈有余，洞里打眼一看就能尽收眼底，要是藏了什么，不会没人发现。
山华见又回到了这里，心中莫名的一紧，看了看知月，见她脸上并没有异样，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这山洞我也是第一次来。只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你说这里有问题，是指的什么问题？”
知月若有所思道：“这山洞里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要充沛，不光灵气，连妖气也比其他地方的重。所以这山洞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存在。”
山华往里面指了指道：“这山洞里，除了那块大石头还能有什么？难不成是连我们也看不见的东西？”
灵气充沛只能说这里是许多降妖师修成正果的风水宝地，既如此，那这不加掩饰的妖气又是怎么回事？不管怎样，这两者存在一处必定有鬼。
知月上前来，伸手触碰山体，然后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座山崖质地坚硬，一般工具根本没办法，所以这山洞应该不是人为凿出的，若是妖物，应当修为在一千年以上才有可能，即使如此，若凿出如此规模的山洞，也是一件很消耗妖力的事情。若想给自己找个窝，何必在这凿？”
“所以，这山洞一定有它的用处，你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我想，那问题会不会就在于那块大石头上呢。”
进来后，不知闻到了什么，山华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想要故作不知，却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这时，知月突然看了过来，神色不怒自威。
山华有些恹恹，侧头：“……你是要反悔么？再说了，是你让我咬的。我又打不过你，只能听你的。”
她倒是先委屈上了。知月笑道：“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若换作别人，我会让他生不如死。比如将他的最后一口气封住，再活生生地刨出全部内脏，比如把他吊起来，每天拿锈蚀的剑在其身上捅窟窿。再比如，把他的魂魄和一只蛆交换，让他尝尝做一只蛆的滋味。”
山华打了一个寒颤，故作镇定道：“你，你说的这些，不过是吓唬别人的，我，我只是一个怨灵。”
“怨灵也好办。用降妖师的办法，若是消除不了执念，便将其抓住，然后困在伏灵塔里，每天经受天雷业火的摧残折磨，直到百年后烟消云散，如果这也没用，那直接丢去龙渊。去了龙渊那才叫生不如死，几乎不可能有人从里面出来。”
山华：“……”
知月蹲在那石台前，已经开始认真仔细检查了起来，山华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跑到外面透透气。
过了一小会儿，借着月光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几个灰色的身影闪过去，她登时站起身，跑回山洞里，知月见她神色有异，还没说什么她便捂住对方的嘴，小声道：“你先别说话，有人来了。”
这时候出去，说不定会被发现，而山洞里她们也只能躲在石台后面。石台位于洞穴一侧，呈椭圆形，一端对着洞口，而宽度只能挡住一个人，若是并排坐着，一定会暴露。
知月只能张开腿，抱住身形娇较小的山华。两人都放慢了呼吸。
而山华紧靠在知月的胸口位置，侧耳倾听，甚至能听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跳动的声音。
知月正警惕外头动静，然而这时怀里的人像是毛毛虫一般，慢慢转过身体，面对面抱住她。
“你……？”
山华仰头朝她鬼笑，低语道：“你放心了，我不咬你了，我只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想多闻一闻。”
知月一时又拿她没办法，只得作罢。又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外头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比人的脚步重，有沙沙的摩擦声，以及像是泥块撞在一起时的咯吱咯吱声，知月第一反应就是泥俑。
她刚想探出一半脸来，只听得一个叫骂声蓦地响起，声音也十分耳熟：“我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乱动了啊，我都快被你挤死了。唉唉唉唉唉……你干什么，我可跟你说啊我是有心上人的……”
山华反应过来了，低声咯咯笑道：“是那个大笨蛋！”
明亮的月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洞穴，但见六个魁梧壮硕的泥俑肩上扛着一口石制的棺材，而声音就是从那棺材里发出来的。知月见状不由得扶额。
然而知月并没有动作，待那六个泥俑扛着棺材走过来时，抱着山华躲到了石台的一侧，继续藏着。
泥俑好像不能说话，任由棺材里的人如何叫唤都没有出声制止。每一个泥俑都五官俱全，栩栩如生，而且不是同一张脸，穿着发髻也是各异，有四个像是哪个朝代的士兵，另外两个看穿着应是普通老百姓，动作整齐，却还是不免僵硬。
眼瞅着它们就要撞到洞穴的石壁，知月正要细看，这时，它们之中的最后两个泥俑忽然就把头转了过来，直接转到了身后，像是发现了什么。
半晌又把头转了回去，后抬着棺材直接穿进了石壁里，知月再抬头时，它们已经消失在了洞穴里。
山华认真思索了一会，道：“莫非是出自这石壁上？”
“过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知月将她一把推开，朝石壁走了去。见上面，除了几处青苔没什么可疑的，便伸手触碰。
她并未抱多大期望。一般情况，这“门”应该只允许特定的人进入，若是别人，这就是普通的石壁。
可意外的是，知月将手伸进了石壁里。在被完全吸进去之前，还顺带把身后的山华也拽了进去。
知月将眼睛再次睁开时，映入眼帘的不是黑黢黢的山洞，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她们只身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四周是数座挺拔险峻的高峰，与其说像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更像是一面墙，将这里的一切与外界分隔，令人压抑。
这里也没有月光，仅有云层上反射下来的淡淡微光，看清后，知月和山华两人很快就适应了环境。
山华道：“这里就是浮华山的‘刀刃’部位，最为险峻的地方。有数座高峰围在一起，几乎与世隔绝……不知为何，我对这里的印象好像很模糊。”
“这里我没来过……”
知月习惯性地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没来过就对了。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
山华少见的闭嘴不言。
比较外面，这里的一切都是死一般沉寂，寸草不生，连一丝风都没有。那些泥俑进来后便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四下昏暗，转了一圈连脚印都找不到，完全像是消失了一般，实在诡异。
就在这时，山华指了一个方向：“走这边吧。”
知月道：“那边有什么？”
山华拧了拧眉，道：“……不清楚。但有一个声音，好像在告诉我，那里有你想要找到的真相。”
“好吧。”
“等等！”
知月转头：“怎么了？”
山华欲言又止：“还有件事，我想之前告诉你的。我醒来的时候，除了泥俑，还有一个人很可疑。”
知月道：“谁？”
山华道：“一个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
花孔雀？
知月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以为……你不会帮我。除了你，我再找不到合适的人。京城里有很多大妖怪，但它们不是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不愿暴露自己，就是十分自大，瞧不起我这样的怨灵。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大妖怪，无论是谁，你都平等对待。所以我才找上你。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无所谓。”
山华顿了顿，继续道：“可你没有接受，你跟我听说的不一样。我不甘心。你不是说过，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执念，而我的执念就是想看到浮华城的末日。所以有没有我都一样，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存在不是么？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可以在我说出我的执念后，你就可以杀了我，这样我就不存在了，也不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了不是么？”
说到这她忽然感觉眼睛十分酸痛，几滴眼泪慢慢从她眼角溢出，沿着脸颊划进她的嘴里，她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表情变得茫然起来：“这是什么？”
眼泪。
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只有懦弱没用的人才会有这种东西。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只能任由鼻子一抽一抽的，一阵莫名其妙的的委屈涌上来，这是她醒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只寄宿在地图里的怨灵，没头没尾地出现在这浮华山里。
彼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报复浮华城的人……虽然这个念头依然存在，可是到了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只是一瞬间，足够让她怀疑自己了。
知月弯下腰来，用衣袖一边替她擦拭，一边温声道：“不用这么着急就否定自己，不管你是怨灵还是什么，现在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我也不相信你的执念是灭掉那座城。我现在帮你也在帮我自己，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把眼泪收起来吧。”
“……”山华慢慢垂下脑袋，等再次抬起头来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见到知月在她眼前如此之近，眼神闪躲，急忙后退几步：“某某某……知月大姐姐……我们……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啊？”
知月微微蹙眉，旋即从容道：“悠悠，这里是浮华山。我带你去找你的阿爹阿娘怎么样？”
露悠悠顿时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道：“可是阿爹阿娘，他们临走前嘱咐过某……让某在家里等着。”
“不用等了。在你昏睡的时候，他们已经写信给我了，说让我带你过去。你阿爹阿娘好像不方便来接你……”
话音未落，露悠悠点头道：“哦……那确实不方便。阿爹之前去山上捡柴的时候受了伤，虽然吃了药，已经止血了，不知为何，伤口又突然恶化，阿娘便带着阿爹去山上想寻求山神的帮助。”
说到这，她欣喜道：“这么说，真的有山神！”
“呃……”知月只好继续圆下去，道：“现在我就要带你去山神那，见你的阿爹阿娘。记得跟紧我啊。”
“嗯！”
果然还是小的好哄。知月继续往山华指的方向走。
一路上露悠悠紧紧扯着她的衣袖，虽然不好意思，但或许是对周围环境的恐惧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随处可见的白骨和尸骸埋在土里，有的露出一半，有的全部暴露在外面，当真一片荒凉可怖之景。
比起乱葬岗那些尸臭尸水，这里反而让知月可以接受了。她还纳闷，为什么花孔雀不一开始就选在这个地方实施他的阴谋，现在她好像明白了，因为这里没有怨灵，这就是很诡异的地方。
这里的尸体比乱葬岗只多不少，可为何这里一只怨灵都不曾出现呢，难道都已经被谁除掉了吗，可是这么干净，除了云谷还能有谁这么干呢。
好在这里还能一眼望到山峰的轮廓，没有在这几乎完全黑暗的地方失去方向，走了半个时辰后，但见一个破败的建筑物坐落在两座山峰之前。
那是一座破庙。知月一想起那晚在乱葬岗发生的事情，太阳穴就隐隐作痛，花孔雀可真会挑地方。
不过这破庙的规模，显然要比乱葬岗的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