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他被封为国师。
魔族因不满神界作为,发动战争,之后尽管多次战败,但魔族上到皇室,将军,下到士兵百姓,几乎整个魔界相信着,他们会胜利。
但只有一个人知道,不会赢的,那就是他。
神界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像太阳一样,相较之下,魔族根本没有未来了。因为他看到了他们的结局,是血流成河,是遍地焦土,而非魔族的繁荣,以及昌盛。
然而这一切,不一定会发生,是他做的一个梦,预知的梦,他没告诉任何人。
他每天都会看着那些魔族士兵有去无回,每天面对百姓们的亢奋和激情,他一旦有一点消极的露出,所有的牺牲将付之东流。
他是国师,除了魔界之主的魔君都听他的。
带着自己的国家走向覆灭,是一种什么感觉?
所有人都相信,你会带着他们走向胜利,结果却败了,且输得很惨很惨,几乎灭绝了那种,那时,将如何面对他们,面对国家。
面对……
自己呢?
明知结局已定,还叫他们一个个去战场送死,到头来不仅打输了,还把自己的国家赔进去了,你这个国师到底怎么当的?当年说要护佑魔族,带领魔族走向繁荣的少年去哪了?
你就是懦弱,就是没用,是魔族最大的耻辱!!
听到有人殉国,外人会想到这人高风亮节,十分伟大。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并不光荣。若当时他说了,会不会就少死很多人呢?国家也不会灭亡吧?但事实是,没有如果。
他这个国师当得一点也不光彩。他说得没错,她就是花泽君心底的那不光彩的懦弱。
她没理由不承认。但是,他又说得不太对!
宛尔猛地站起身来,这一刻心脏都仿佛突突跳动,血液也在沸腾,大声道:“花泽君!!!他才不是因为懦弱才去选择殉国的,他是因为走投无路,因为心里的十分愧疚,是对他的族人的愧疚,因为他让他们失望了!”
“他才不是懦弱。那场大战的结局注定要失败,但他还是选择要与这个国家共进退,没有退却。他一直是一个很温柔很勇敢的人!”
“不要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了。真正不了解花泽君的那个人,是你!你根本不是花泽君残留在这个世上的意识,你虽然和我很像,但你缺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颗心。”
“你只是我手中的法杖,只遵照我的意愿行事。后来我死了,你才生出了自己的灵智,你说那些是我的执念,不过是你自己的执念!”
不知是不是开头一句发自内心的“花泽君”,触及到了什么,“花泽君”完整听完这几句。
他的反应,先是不屑,然后是面无表情,最后仿佛是如梦初醒,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赤瞳知月退开,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宛尔走过来时,身上发生了变化,是一道虚实的影子。他继续道:“放下吧,听话。小石。”
赤瞳对知月小声道:“小石?是指那法杖吗?”
知月道:“应该吧。”现在看来,真正的花泽君,应该是眼前这个若隐若现没实体的影子。
起初身份挺乱的,但也是在这几人里面跳来跳去,最后真相大白了,也就没那么复杂了。
花泽君比他口中的小石高出半个头,虽然没有实体,但凭一个影子也能看出来,气质非凡,当年身为国师时的风姿,可见一斑。
而小石就是魔晶法杖上面的魔晶,那块紫色水晶一般的石头。它虽有灵智,但没有肉身。
小石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怎么会这样?你不是他,我才是!你叫我放下,放下什么,我不觉得这是执念……我这么做都是因为花泽君,是他希望的,他想要的,我错了吗?”
花泽君缓缓伸出手,最后还是把手收回来,叹了口气:“你没错。但这些不是我希望的。我希望的,已经完成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小石又退后半步:“你在演戏?你在演戏对吗?布偶戏是你最擅长的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少在这装好人,我不吃这一套!”
花泽君将一只左手背在身后,又慢慢逼近小石,与他说着什么,小石也在退后,但情绪也将越来越不稳定,随时可能要再打起来。
背在后面的手似在示意什么,知月看得有些呆,想问小瞳,她的眼底却闪过一抹杀意。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小瞳抽出短刀的同时,短刀立马变为长刀,一个闪身,一刀劈开花泽君的身体,准确劈在了魔晶法杖上的晶石。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小石便随着晶石裂开,而化作粉尘。
这就完了?知月有点不可思议。
花泽君的意识,看着知月,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多谢你们。”
知月苦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小瞳的功劳。”不知何时,小瞳跑她身后去了。
花泽君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早点认识该多好,我们就可以多做一段时间的朋友了。”
要是从别的陌生人口中说出来,会有些奇怪,但眼前这人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具体来说的话,是一种莫名的和蔼可亲,似曾相识。
知月打着哈哈:“是吗。”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号人了。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
“好了,事情算是已经解决了,我也该走了。毕竟不是小石,我的意识也不会存在这么长时间。”说到这,稍微又叹了一口气。
知月点了下头:“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花泽君抬起手,食指在太阳穴点了一下:“一定会的。”
说完,不等知月弄明白什么意思,花泽君的身影便如风一般散去,之后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心境崩塌,知月和赤瞳两人的意识从心境里出来。
空气湿漉漉,凉飕飕,飘着如同珍珠的雨滴,在如水般月光的映照下,断了线似的泻下。
地上只有孤零零的法杖,紫色的魔晶石碎作齑粉。那位假冒的花泽君,也已不见踪影。
然而,困住钟淇的法阵还在维持着,似是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法阵开始压制钟淇全身。
钟淇不堪重负,倒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发出呻吟。
夜姣心急如焚,试了几次,法阵悍然如山。知月啧了一声:“不是这破阵怎么还在啊?”
赤瞳提着刀就要上前劈开,这时,眼前平白冒出一个黑影,同时手里的刀受到对方钳制。
待看清那黑影是谁时,却听对方鬼笑道:“还没完呢……”
赤瞳大惊。
黑影断了一臂,胸口有一个窟窿,不正是那只死去的九尾胡四郎吗。知月见状,顿时头皮发麻,不是这么阴吗?玩借尸还魂这一出?
与此同时,赤瞳的那把刀上散发出怨气,通过他的一只手,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体内,像是在汲取力量,死而复生的他激动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很意外?知月,我确实已经死了,但是你别忘了,死的不过是我的本体,我还有我的傀儡。只要将最后一丝残识转移出去,我就不会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月道:“一缕残识,你觉得你没有了本体,还能存活多久?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罢了。”
一般来说,像石头、水晶,或是器物一类的死物,上万年产生灵智,幻化人形,其弱点就是它们的本体,人形毁了没事,可以重修,但本体毁了,就相当于人类没了灵魂,精怪没了元神,神族没了神识,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烟消云散。
即使特殊情况,留下残识,脱离本体而存在,没有力量维持着,很快会消散,并且残识十分脆弱,随便一只怨灵都能将其啃食殆尽。
殊不知,是不是赤瞳的刀上有来自魔族人的怨气,那一缕残识不仅没有被怨气吞噬,反而化为己用。知月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黑气几乎弥漫了他的全身,知月提起剑,想要挑开他与赤瞳,脚下忽然冒出黑气,小石手臂一振,顿时释放出强大的冲击波来。
于是,赤瞳和知月都被击飞了出去。赤瞳在地上滚了几圈,用刀刹住,但为了压制被催动的怨气,一时无力再战。知月同样也已经筋疲力尽了,蔓延的黑气又将她的手脚捆住。
小石走到知月身边,十分得意:“看吧,还是我赢了。知月,我花泽君注定是赢家。”
知月却十分淡定道:“你不觉得这句好笑吗?”
“闭嘴!”
“唔……”
“时间不多了,我该怎么把你们处理掉呢,就地斩杀?”说着,抬起掌心,朝向赤瞳,一团黑气窜出,将刀夺了过来,然后从容地架在知月的颈间。
小石继续道:“用这把刀的话,就算你是神族又如何。知月,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黑气从知月嘴边撤走,知月呼吸了几下,讥笑一声:“你别高兴太早。看看你身后……”
小石道:“幼稚的把戏,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知月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自大就是你的弱点,你以为已经掌控了所有,其实根本没有。”
小石拧紧眉头,目光向旁边一扫,发现少了一个人,猛然转身,但见夜姣已经来到了法阵旁,伸出手来,仔细一看,是一颗山楂?
一个山楂,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小石心想。
却见夜姣大声喊道:“我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山楂果……可以出来吗,你答应过我要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吗?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
小石笑道:“你以为这是在戏台子上吗,喊几句煽情的话就能破开我的法阵,开什么玩笑。放心,等魔族重现,会让你们团聚的。”
话音刚落,但见钟淇似乎动了动,小石以为看走眼了,正要细看,钟淇身上突然发出更刺眼的紫光,用手撑起上半身,缓慢爬起来。
“怎么……”小石瞳孔震惊,一时间忘了动作。
法阵里似受到无形的力量攻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钟淇不仅毫发无损,紫色眸子更甚,一头青丝,转眼间,成了一头白发。
钟淇继续用手抵挡着来自头顶上法阵的压制,就这样,一秒,两秒……直至站了起来。
隔着法阵,钟淇看向阵外的夜姣,眼底充满心疼:那是她永远守护的人,却成如今这般。
全是她的错。但是,她的姣姣原谅了她,也就是说,她可以弥补,可以继续守护姣姣。
所以,只要把伤害过姣姣的人,抹杀掉,就可以了。
那一眼,夜姣看到的是钟淇,又不是钟淇,那是来自钟淇过去的力量,散发出野性和邪气,有着将眼前的一切抹杀掉的可怕的决心。
几乎倾尽魔晶石里所有力量的古老法阵,终于在钟淇释放出的无尽魔力的强大威压下……
撑破了!!
小石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仿佛那一刻,他才理解,当年的花泽君为何在魔族灭绝后,选择放弃抵抗,一切都输了,输得彻底。
四周的地面上,被无形的利刃瞬时划出无数的裂痕,每一道都十分狠辣,不带一丝怜悯。
回过神来后的小石,本该坦然,却在最后一秒,疯了,或说崩溃,绝望以愤怒形式释放。
黑气包裹着他的身体,咧嘴鬼笑:“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都是因为殿下,是你亲手毁了魔族最后的希望!哈哈哈哈哈!”
“伤害姣姣之人,吾必让其消失!”钟淇缓缓抬起手,苍白的脸上只有杀意,活像一具傀儡,每行一步,周围空间便跟着扭曲错位。
小石狂笑不止,率先发起偷袭,巨大怨气聚集而成的黑龙在空中盘旋,旋即直扑向钟淇。
夜姣正欲提醒,黑龙便被整个横着切为了两半。
小石:“???”
在钟淇抬头瞧去时,黑龙又被竖着切了一刀,手臂一抬,一阵龙卷风袭来,但见数不清的无形无色利刃在那条黑龙身上迅速游走。
几秒钟的时间,黑龙硬生生成了一团黑烟,死了一般,静止在空中,然后钟淇做了一个手刀,对那团黑烟比划了一下,那团黑烟直接错了位,像一面镜子,竟是被完全切开了!
见此情形,小石的笑容收敛,这才发觉到了什么,看了看身上,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是血,地上血迹斑斑,另一只胳膊掉在地上。
“呵……不愧是……”后面一句“殿下”没来及说出口,钟淇将两只手朝向小石,轻轻一合,像拍苍蝇,眼前之人便瞬间成了一滩血水。
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呆了,连夜姣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知道这才是钟淇真正的实力,比起之前在青丘凭一己之力破开结界这种事,不值一提。
大概因法阵,激发出了钟淇体内被压制的那股原始之力。若提早释放,大概省事多了吧。
钟淇转向夜姣时,眼底的紫色退去,头发也恢复了原状,身体一软,仿佛失去所有力气。
夜姣急忙飞奔过去,扶住钟淇,后者像当年的小兽一样依偎在夜姣的怀里,随后环住她的脖颈,在对方的嘴上落下一个吻,旋即眼眶瞬间湿热了:“姣姣,我是不能离开你的,我不想离开你。”
夜姣眼帘缓缓垂下,温柔道:“我也一样。”果然,钟淇还和当年一样,喜欢黏着她。
她们是这样的。
一个喜欢对她好,不需要任何理由,为此不忍见她为难,不忍见她受伤,又怕彻底失去她,特地找借口过来见她;另一个则是想要回应她的这份好,但又患得患失,总担心还不够依赖,不能衬得上她对自己的这份爱意。
都说爱是相互的,相互弥补,相互依赖,又相互理解。她们对彼此的爱,没有太多的跌宕起伏,便像一见如故,存在于日常的点滴里,于经历了暴风雨后的平静里,以及于对未来的期许里。
不知沉默了多久,知月不动声色地从她们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小瞳时,后者也转过脸看着她。
视线碰到了一起,三秒后,小瞳先把目光错开了,薄唇微微撅着,眼神躲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知月打了一个响指,下一秒便打着一把油纸伞,移步至她身边,关心道:“你感觉怎么样?”
雨点打在伞面上,竟不觉得吵。赤瞳摩挲了一下手臂,吞吞喉咙,反问:“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
知月目视着前方,点了点头:“嗯。一切的开始是那块石头引起的,自然会随着那块石头一起消失。”
之前钟淇身上的伤是被“花泽君”打的,如今已经痊愈了,只是看起来比较狼狈,而夜姣显然伤的更重些,说了几句话,便小心翼翼扶夜姣起来。
两人来到知月面前,钟淇道:“知月大人,还有一件事没解决。这件事一样事关这里所有人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