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人行天桥下,一声醒脑的喇叭声让人专注于当下时刻。
听完他的回忆,旁边小人停住步伐,澄澈的眸子望着他:“原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看她的表情显然不记得了,男人神色略显遗憾:“是我认识你很久了,在你还没出名前。”
她有些得意,背着手继续往前走:“那还不是我主动的。”
“是啊,感谢你对一个异国他乡困顿的陌生男人产生了一丝怜悯。”他喜欢看她傲娇的小表情。
连灿确实完全不记得了,听他讲述这些久远神奇的往事之余,又顿感人生奇妙。
原来在毫无察觉之时,老天早就为你安排了一场相遇。
“你还有什么关于我但我不知道的事吗?”她歪着脑袋,认真问。
他全盘托出:“没了,我知道的今天全说了。”
连灿挑了挑眉,心满意足点点头。
不远处,桥后的地标建筑上正在轮放:I love beijing!,红色的桃心忽闪绚烂。桥上有很多拍照的游人。
“也许你可以尝试回到职业舞台。”
声音在耳畔响起,连灿还在为这奇妙的相遇惊讶,没听清他说什么。
她侧目:“ 嗯?你说什么?”
“重回职业舞台。”他又说了一遍,没让她的眼睛逃离。
“你怎么又开始了。”连灿没耐心的朝天桥上的行人望去,他总是时不时提一嘴,她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随口一说。
“给楚恬指导这段时间,是我见你最开心的阶段,这才是你乐在其中的事。”
她心底叹了口气,不以为意:“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能拿起琴我已经满足。”
梁所遇微蹙的眉头显然有很多不解:“难道你完全没有重回职业道路的想法?”
她扭开可乐,开盖时发出一道放气声,喝了口后找了个理由搪塞:“一点点的瑕疵都逃不过大众的耳朵,况且我的右手现在没有办法长时间运弓。”
“今晚我很开心,咱们不聊这些事儿好吗!”她整理心情又带上微笑,试图像往常一样带过去。
但不知他怎么了,今晚却揪着话题不放,他确实很疑惑,语气急了很多。
“康复师不也说过你可能不能拿琴了吗,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连灿被他的追问弄得开始烦躁,这段时间无论他有意或是无意,都操心的太多了。
她有些生气,言语摆烂,开始正视眼前这个人。
“我不想听到我拉出来的音乐比不上三年前的自己,与其这样,不如让它永远尘封,这个理由可以了吧。”
“连灿,我没有说现在开始,我只是建议你可以着手筹备,还有时间恢复到最佳,但眼下你似乎完全没这个意思。”
他喉结滚了滚,试图开导:“你说的那个理由完全不能成立,任何人都不可能保证每一次演奏出来的作品一模一样,那是机器。”
“梁所遇!你怎么老说这些,你再说我真生...”
他截了话,眼神近乎严厉:“你喜欢,现在又具备条件,我不明白你还在担心什么,而且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他顿了顿:“在各个方面。”
凛冽的风刮着,她站在风里衣尾随之飘摇,凌乱的发丝打在脸上,眼里再没有刚才回忆往事的激情,一种无力束缚全身。
这些话一下一下砸进脑袋,在感性与理性之间反复横跳,让连灿看着眼前的人陷入混沌。
她迅速在胸中梳理,开始问自己。
是否一直以来会错了他的意,把一个乐迷对演奏者的期待当成了暧昧的男女之情。
他带她去藏馆,辅导楚恬,送琴,还有这段时间说的这些话,都太像了。
乐迷不甘看乐者断送职业生涯,一直在待身边亲近,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开始回忆从前。
见乐者没有要开始的决心,便开始着急鞭策,用现在的话说,算事业粉?
梁所遇的表情那样较劲殷切,连灿觉得围绕她身上的事情又一次走向荒诞。
她竟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略感凄凉:“梁所遇,你说你是我的乐迷,我现在信了。”
梁所遇执着非常,盯着不放,不明白她因何懦弱,她明明不是这样。
“连灿,你应该告诉当初那个伤害你的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阻碍你。你不应该出现在办公室,你注定是站在音乐厅中央的人。”
第一次,她觉得他的话充满聒噪,明媚的眼眸像是燃烧殆尽的尘埃,终于失去所有光亮,只剩这几年心理和身体绞斗后的疲累。
她眉头深深锁着,攥紧的大拇指使劲掐着食指却不知疼痛。
缓缓睁开双目时,眸子平静如海,但却瘆人无比,声音比今晚的天气还冷。
“你前几次说这些话,我全当你随口一说,我可以装作不在意。”
“梁所遇。”他的名字在她口中布满危机,这是第一次,“为什么现在你也要这样质问,我现在难道不好吗? 我站不上那个舞台,就不值得你们的喜欢吗?”
她压抑着因为哽咽而微颤的声音,双目有点点晶莹,愤怒与质问夹杂。
梁所遇显然没有预估今天谈话的走向,慌乱袭上心头。
他抚上她的肩摩挲,略显无措解释:“当然不是,你不需要任何外物加身,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古典的圈子里,只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才能被人看见被人认可,是个残酷而现实的修罗场。
和运动员一样,大部分运动的鼎盛时期都异常年轻态。
且古典圈里大多年少成名,二十岁以前没有冒头只能说明你很努力,但差点天赋。
连灿凭实力在一众围猎者中突出重围时不到二十,积攒了些名气却又销声三年,如今是她筹备复出的最好时机。
这个节点上,迟疑一步,步步迟疑,往后再想回去便跟不上节奏。
她确实生气了,他很想拥抱此刻脆弱又满是刺的人,他也这样做了。
他搂她入怀,试图对今晚危险的谈话做出点弥补。
“追逐的目标被迫中断,这对你来说太残忍。我没有逼你,我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三年对你来说很长,纵观整个人生,也仅仅是三年。你还年轻,才二十六岁,趁现在复出是最好的时机,你知道你们这行时间很重要。”
这个拥抱不算温暖,怀里的人奋力挣脱后腾出一臂社交距离,冬日夜晚的冷空气灌入肺里像呼入玻璃渣。
冷漠的眸子抬起时刚好和他照面,梁所遇今夜的固执让她不想忍受。
“你希望,你希望!我为什么要对你的希望负责,谁之前跟我说‘不用对别人的期待负责’,这么快你就忘了?”
“我没有逼你...”
连灿愤怒的宣泄显然让他慌了神,声音弱了很多。他想揽着她却让她连连后退。
她沉静的可怕,字里行间的狠戾和身体语言像是要诀别。
“你觉得你已经了解我了是吗?”
“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让你认为你今晚有资格对我说这些话,因为我的演奏也好,还是路小棠的嘱托也罢…”
“连灿!!”他不认同她的话,眸子带着质问,“你觉得是因为他们吗!”
“那是因为什么!!”她强势打断,“啊?”
“是因为醉酒那晚我说了喜欢你?是这样吗?”
“然后你认为你有资格来和我谈论这些东西?那你就真是太自以为是!!”
连灿愤怒的胸口上下起伏,双目怒睁盯着他,气焰压他一头。
梁所遇绷着的心一颤,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连灿,我和你之间,你觉得和赵嘉明他们真有关系吗,你觉得我只是喜欢你站在音乐厅里?”
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声音迫切激昂:“如果因为这些抹掉我对你的喜欢,那你太小瞧你自己,也小瞧我。”
“我不想知道你怎么想,但请收起你好为人师的样子,至少别在我面前。”
冷漠的眸子快让人冻结,和着疏离的话从齿缝流出,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梁所遇,你越界了。”
她纤细的腕子一把挣脱他的掌心,他的话再也不像以往走进她的心。
再待在这里,会透不过气来。
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梁所遇从背后拉着她的手还想解释,她头也不回反手甩开,砰一声关上车门。
“都滚蛋!”
夜幕里,这三个字格外响亮,像子弹一样沿着轨迹打向目标。
司机师傅很会看形势,给了一脚油一溜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