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萧琰狭长的双眼凝视着若雪。
据他所知,温家三姑娘因生辰与温家老夫人犯冲,被从小养在农庄,近几年才接回来,美则美矣、毫无灵秀,她能审问出什么花样?
温若雪拾着裙摆,踩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袅袅走向被五花大绑的独眼大汉,她躬身问道:“敢问好汉,您在这山道中待了多久?”
“一天一夜,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总算遇到你们这个肥羊!”独眼龙语气粗鲁。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肥羊,我们既不是走商,又不是富贵人家。”
这一世,原主小心行事,特意挑选了放在市井中也不起眼的马车,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属于富贵人家的马车。
独眼龙停顿片刻,再道:“这年头有银钱买马车的,能是普通人家吗?”
不错,大周就算海晏河清、人民安居乐业,普通的老百姓也得省吃俭用才能买骡车,更别提富贵人家享用的马车。
“不错,就算不是普通人家,我们仅仅一辆马车又能捞多少油水?既然冒了被官兵抓捕的风险,为何不去河东道?”
河东道向来是绿林好汉截杀走商的好去处,常年来官兵剿匪不断,但来年劫匪又春风吹又生。只因河东道是贯穿南北的要塞,重利的商队不得不走这一遭。
独眼龙没有开腔,他之前确实一直在河东道一带混,那边鱼龙混杂,但只要劫了一回走商,便可悠闲吃三年。
“这条路只通往青云观,据我所知,这只是周围村民去上香的小道观,好汉为何挑这条路截杀?”
独眼龙更答不出来,就算要打劫去上香的富人,也该去附近更有名的白云观附近蹲点。
温若雪徐徐道来,按照原主的记忆一一分析道:“况近日京兆尹府正肃清匪徒,连河东道都清净不少,好汉为何只为蝇头小利便强出头?”
“好汉您说守在山中一日一夜了,可看这状况,至少一时辰前还在下雨,您与众兄弟的衣服为何没湿?”
温若雪没有停止诘问的打算,不紧不慢。
独眼龙低着头,嘟囔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温若雪转身给萧琰行了个礼,“三殿下,小女问完了,其中蹊跷只怕需京兆府才能探究一二。”
萧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他没想到温若雪竟心细如发、一叶知秋,短短时间便能通过一些细节抽丝剥茧地洞察分析出不少真相。
况且,一般官家千金在被打劫后,多半害怕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如她这般冷静的女子倒是少见。
温若雪,跟传闻中所说的,怎么不一样?
然,要搬出京兆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琰笑道:“此事我来督办,三小姐放心。”
“此事有劳庆王殿下了。”
她倒不去纠结萧琰是否真的将这群人移交京兆府,就算他们真的被关在京兆府大牢,萧琰也有本事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她这一一出,不过是为了给萧琰添个堵。
萧琰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道:“三小姐倒不似京中传言一般。”
“人言岂有真的?”
若雪反唇相讥,正如萧琰传言是温良君子,实则是黑心小人。
萧琰被噎了一下,笑意反而愈加浓了,像是春光洒在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温若雪与萧琰客气几句,便转身察看自家家丁的状况。死一人,重伤三人,轻伤五人。
她揉揉眉心,叮嘱着最得力的管事冯三:“以重金慰问身亡家属,三百两如何?”
冯三嘴角抽了抽:“够够的了,他一辈子也挣不了这许多!”
若雪接着道:“轻伤的找仁和堂好好医治,月钱照发,重伤的抬到后院,我亲自疗伤。另,重伤的补发两年月钱,轻伤的补发一年月钱。无伤的也赏上半年月钱。”
“这……”
冯三犹豫地皱着眉头,三小姐您再想想,别这么败家呀!
若雪补充道:“这钱从我体己里出,不走公账。你也一样有赏。”
冯三喜上眉梢,不住道谢。原主用他是看中他机灵、会算账会识字。
温若雪虽然一心科研,倒也明白人脉、助手的重要性。做研究花钱如流水,若是没有良好人际关系处理能力,哪里拉来基金资费?
以后若想保全自己,不得不培养自己的心腹。相比人才来说,银钱不过是流通的工具。
若雪对钱财方面豁达不少,但一想到原主的体己,存了多少年的银钱就这么被自己挥霍一空,还是忍不住心疼。
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有钱好办事,此后得好好琢磨生财之道了。
马车颠簸着回京,萧琰中途与温府一行人辞别后快马进京。
“三皇子真有一副好皮囊。”周姨娘坐在马车上,回味着三皇子与若雪对话的场景。
阿晖也点着头道:“好看!姐姐也好看!”
若雪忍不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好皮囊有什么用?”
也不知里面装了多少祸心!
周姨娘摸了摸包袱,里面的金银首饰少了一多半,嘟囔道:“这出一趟京,小半生的体己都贴进去了!”
“贴进去多少,往后我翻倍给你赚过来!”
“你一个弱女子,哪来的门路经商?”
温若雪淡然笑着,“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想去走,那便有路。”
周姨娘愣愣地端详若雪片刻,她娇媚的容颜依旧摄人心魄,那眼神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静,便道:“雪娘近来倒是变化不少。”
“不过是长大知事了。”
若雪安静地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倒是希望他一直长不大呢,把原主的那份快乐也一并活下去。
夜幕四合,庆王府书房的宫灯却还亮着,烛火通明,如海上明月。
叶七蹲在床榻边,一边给萧琰揉着膝盖上药膏,一边小声嘟囔道:“殿下明知此处有伤,为何不小心一点?”
萧琰看着床头跳跃的火舌,他清楚地记得救下温三小姐时还无异样,甚至他向她搭话时都完全没有感觉。
他只记得温小姐温柔娇软的声音,传到他耳边时,膝盖上的疼痛也变得清晰而剧烈。
温若雪,萧琰嘴里吐出三个字。
叶七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萧琰眼神迷惘地盯着烛火,那三个字仿佛是他的梦中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