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得香炉顶上的一阵轻烟,往若雪那侧扑。
若雪眼底被烟熏得发潮,梗着脖子,问宁王:“既然宁王殿下不信我的吐真药,你来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
宁王发怵,气得甩袖道:“皇子龙孙,怎么能做试药人?”
他对她的吐真药,有些没底。
若雪冷笑一声,“恐怕是心底发虚吧?你不敢试我的吐真药,是不是怕当场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宁王跪倒在地,对景帝拱手,“儿臣发心挚诚!只是试药的高公公,实在跟李鹊关系斐然,儿臣心有疑虑,也属正常啊!还望父皇明鉴。”
景帝大手一挥,对若雪说:“要不,朕试试你的药?”他还真有些好奇。
若雪愣了愣。
众人也是一愣,随即便是扑通一声,跪倒一片,高呼:“陛下慎言啊!”
“陛下贵体乃天下之本,怎么能随意试药!”
太子振臂高呼,“父皇,若是您有此心,儿臣愿意替父皇一试!”
若雪冷笑道:“不信此药的是宁王,又不是太子殿下。要试药的,怎么着也是宁王啊!”
这话把宁王逼到,退不可退的死角。
是啊,是他不信这药,却说天家子孙,不能试药。可眼下,连皇帝都想试一试吐真药,难道他的身体,比皇帝还贵重吗?
宁王的眸子里淬了万千寒毒一般,看向若雪,怎么从前没把她杀死?
坏了他大事的,竟然是一介女流之辈!
若雪掀起唇角,笑了笑,“怎么?是宁王殿下不信此药的!眼下,还不想替陛下分忧?”
景帝沉吟片刻,看向宁王。
宁王被她一激,咬牙切齿,眼眶发红:“那我就,试上一试。”
他就不信了。
凭他的本事,就算任敌军千刀万剐,也不会从自己嘴中获取只言片语。
在疆场拼杀多年的本领,不是虚的。
若雪捏着手里的针管,笑了笑,不相信科学的代价,是惨烈的。
内侍们又将昏沉中的李鹊抬到偏殿。
宁王撩起长袍,一脸视死如归地平躺在矮榻上。他打定了主意,一定咬紧牙关,不论温若雪问什么,他都不开口。
“宁王殿下,准备好了吗?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宁王眯着眼眸,恶狠狠道:“本王做事,从不后悔。”
“死鸭子嘴硬。”若雪低声骂道,手里捏着的针管,迅速往宁王身上扎了一针。
宁王心头一遍遍默念着“千万不能回温若雪的话”,手中紧紧握着拳头。
若雪拍了拍他的拳头,温言道:“伸开手指。”
话一出,宁王忽觉浑身说不出的清爽自在,如坠云端,飘忽忽的,此刻好似凌驾人家的王,看什么都觉不过如此。
吐真药,是这种感觉?他心头再次默念,不能回答,不能回答。
却听若雪温柔的声音,像海妖一般极具迷惑性,传到耳边:“宁王殿下,毁堤的人,是你派的吗?”
宁王正要脱口,心头默念的回音,使他来不及想,连忙捂住嘴巴。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上流进乌发里。
“宁王殿下,毁堤的人,是你派的吗?”若雪又问了一遍。
没有回音。
可宁王只捂住嘴巴,浑身发颤。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和神情,什么都懂了。
哪怕宁王一个字都不说,却什么都说了。
若雪笑了笑,换了个说法,“宁王殿下,您为何要毁堤?绵州大水,伤的终究是,大周的子民啊!”
“因为陇山春猎,太子偏要诬陷我行刺父皇。我明明费尽力气,要去救驾的。凭什么只能他污蔑我,不能我污蔑他!”
宁王怒气冲冲答道,话音一落,猛地捂住嘴巴,可到底还是晚了。
“啪”的一声,景帝将案前的茶盏,摔碎在地。
众人哆哆嗦嗦,磕头道:“陛下息怒!”
“这就是我的好儿子!这就是大周的好皇子!”景帝手指微颤,遥遥指着太子和宁王。
宁王此刻头晕沉沉的,躺在矮榻上,一动也动不了。
景帝抚着胸口,渐渐平息了剧烈起伏的呼吸,眸光发寒,扫向高台下的众人。
他叹了口气,”阿婴,你曾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王,怎么能将长矛,对准大周无辜的子民啊!”
宁王急着要说话,可此时脑子僵硬,好像运转不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景帝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大声道:“这个位置,你们就迫不及待想坐了吗?朕还没死呢!”
“儿臣不敢!”太子及萧琰连连高喊道。
“你们不敢?你们敢得很!”景帝气得浑身发抖,脚都有些站不稳。
“你们以为,这皇位有那么好坐的?你们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就罢了,那是政见不同。可阿婴,你千不该,万不该,把绵州成千上万的百姓,当作棋子啊!”
景帝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孤傲而落寞。
说罢,景帝摆了摆手,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虢夺宁王萧婴一应封号,贬为庶人,禁于皇陵。”
矮榻上的宁王终于凭着毅力,哭喊了一声:“父皇啊!”
景帝叹了口气,“阿婴,你身为臣子,上对不起一国君主,下对不起天下苍生,实在不堪为臣。”
“阿婴,身为人子,在父君面前尽不了孝,就好好去守皇陵,在历代先祖面前,好好思过尽孝吧……”
“来人,将庶人萧婴拖下去!”
一队御林军冲进殿内,将说不出话来的宁王,抬了出去。
若雪顺着御林军的方向往殿外看,阳光晃花了眼。
她抬手遮眸,远远看见一个宫装女子,跟着御林军走了几步,又飞快地返回殿中。
殿前的御林军拦住常贵妃。
常贵妃哭得凄厉,哭声顺着秋风卷入殿中:“陛下,陛下,那可是阿婴啊!陛下,妾身求见!”
声音尖锐而颤抖,听得若雪脊背发寒。
“陛下若是不见妾身,妾身便撞死在这柱头上!”
殿外传来一阵喧嚣和躁动。
殿上众人面面相觑,纹丝不动。
秋风呜呜作响,景帝眸光掠过一丝不耐,摁着眉心,摆手道:“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