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丁卯冲到三层楼前,与那人仅仅相隔三丈之远,瞧着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糟红的酒鼻子虽已不见,可是硕大的鼻头还是压在枯瘦的脸庞上,淡黄色的肌肤变得比以前光亮了许多。半尺飘扬的胡须更加雪白,宛如从蚕蛹中刚刚抽出的细丝一般。明眸亮如星斗,电光照耀下更是夺目,狂风呼啸而过,他已不是那般柔弱,现在正如支天梁柱般站在柳丁卯眼前。
“先...先生...丁卯...”柳丁卯双眼看痴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老者就是段玉良,他痴痴的道:“您...”
段玉良微微一笑,犹如三月春风,声音平和缓慢,似是绸缎从耳边划过,道:“你还好吧。”
柳丁卯怔住,就像是显出原形一般,呆呆的看着他,道:“学生还好,只是...”
段玉良道:“只是你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丁卯点点头,还是难以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老者。
段玉良轻笑道:“你会明白的。”说着他脚下生风,如幽魂一般飘然向前,悠悠的道:“走吧,是时候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柳丁卯眼光一震,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段玉良身影如电,狂风中还遗留着残影,顿时倍感慌乱,只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双手在眼窝里揉了揉,已看见段玉良到了望海楼前。
段玉良如落叶般翩翩而下,脚底灰尘散去,一片净土之中他傲然而立。四个妖人见他出现,顿时眼中光芒散去,化为一阵烟尘消散。地上干尸被狂风吹起,转化为一股阴风飘向了苍魂珠中。
孟一凡眼看着那张熟知的面孔出现,又蓦然落在眼前,不禁浑身一紧,紧握折扇,面色严肃。
史学明见到妖人散去,先松了一口气,又见孟一凡神色肃穆,随即又握紧了剑。
众军士看着仙风道骨,容光焕发的段玉良直直发愣,又见妖人散去,更是心中惊慌。得见史学明仍是战备状态,众人也是纷纷拿紧手中兵刃,严阵以待。
龙女抬头,看着段玉良出现在眼前,惊喜万分,摇着虔诚立道:“傻小子,你快睁开眼,看看谁来了!”
李宏毅听到外面厮杀声停止,狂风呼啸而至,黑云渐渐退去,阳光重新照在脸上,微微睁目,看着楼外的段玉良。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洋溢着熟悉的笑容,眉目挑动之间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仿佛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重现人间。他呆了一会儿,吃吃的道:“你...你是老别扭?”
段玉良展开双臂,在他眼前转了一圈,笑道:“李三郎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吧,怎能认不出我呢?”
李宏毅再度细看,只见阳光之下,那道身影绰绰生辉,惊叹道:“你还活着!”
段玉良道:“老夫身虽死,神却在,怎么能是死人呢!”
孟一凡听到“神”字,心中豁然震惊,凝眉思考一番后,愕然道:“您是天人?”
段玉良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但是眼光中的赞许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缓步向前,看着躺在地上的虔诚立道:“你这小子还是不听话,叫你先收集好四兽之魂,你却偏偏不听,总以为自己可以摆平一切。”
龙女望着段玉良,眉眼中的喜悦不言而喻,嬉笑道:“前辈这么说他可是听不见的,倒不如快快将他救起,那时再好好絮叨也不迟啊!”
段玉良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我都还没说是来做什么的,你就先让我救起人来。”说着他面色一沉,轻斥道:“谁让他不听话,就让他再折腾一会儿吧,我要先去见一见我的老朋友了。”说罢他便拂袖而去,既没有去看虔诚立的状况,也没有向李宏毅行礼,全然没有当他存在一般。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只见他步伐轻盈,身姿矫健,如腾云驾雾般沿着楼梯而上。众人纷纷暗自猜测,他应该是去找还在楼上的金胜光。
李宏毅本想将他叫住,但却心中有愧,不敢正面相对,只好默默的瘫坐在地,垂头沉思。
柳丁卯在段玉良上楼之后,满目踌躇的也回到了望海楼前,只见他去时如脱缰野马,回来时却如海龟散步。背脊弯曲的像是一张硬弓,双手自然的垂下,如河边垂柳。孟一凡也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只在远处默默注视,并没有想好如何上前安慰。
史学明见到事情已经平息,无论背后有何隐情他都能暂时不管,但是圣上安危却是他心头大事。羽林卫统领王振河被妖人斩杀,眼前两卫禁军的重担自然由他接手,所以他不能懈怠。在查过两处伤口之后,他便命人将望海楼前的尸体清理干净,各队人员重新整点。
“陛下,请暂上二楼歇息吧,这里交给臣将来处理吧。”史学明向李宏毅请示道。
李宏毅默不作声,两眼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虔诚立。
孟一凡适才反应过来,虔诚立还在地上躺着,急忙跑到他的身边,扣在脉门上细细诊断起来。摸着脉门,他脸上的紧张之情舒缓开来,道:“诸位放心,这一次的情况可是太好了,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如何掌控苍魂珠对他的反噬。”
听到虔诚立平安无事,李宏毅和龙女脸上的忧愁终于放下,只听李宏毅道:“史将军也是受了伤,还是先叫这位侠士看看吧,这里稍后整理也无妨。”
史学明道:“多谢陛下关爱,臣将这些都是皮外伤,身为将士岂能不受点刀砍剑穿之伤呢,陛下不必挂在心上。”
他的话刚刚说完,孟一凡已经将一瓶药物递到面前,道:“史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这种药可是比你们用的金疮药好多了。”
史学明瞧了一眼李宏毅,见他微微点头后才敢收下,答谢道:“多谢兄台良药,只是不知兄台伤势如何?”
孟一凡手指摸过伤口,道:“将军不必担心,在下自有疗伤之法。”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天结束,夜色又要准备笼罩在望海村上空。守卫在街道上的差人看到动乱平息,他们也渐渐的露出头来,在禁闭没有解除之前,他们还是要站好自己的岗位。
阴沉的夜幕在广阔的天空展开,西边的那一抹霞红不足以撑起整片天空的明亮。金胜光看到楼下动乱平息,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然明了,段玉良要冲着自己来了。
虚浮的身影平稳落下,两张白眉白须,面目祥和的老脸相对,四目中并没有饱含许久未见的热情。金胜光双手负后,昂首站立,一把白胡子随着轻风飞舞。沉静了片刻后,他淡淡的道:“你来了。”
段玉良面带微笑,回应道:“我来了。”
金胜光眉目一动,双手在背后揉搓着,问道:“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段玉良道:“人虽死,神却在。”
金胜光心中惊诧万分,面色却是平静如止水,道:“想不到,你竟然与天界有关。”
段玉良道:“苍魂珠重现人世,天界岂能坐视不管。”
金胜光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容,缓缓道:“究竟是天界让宝珠重现人世,还是它要重现人世,恐怕也只有天界知道了。”
苍魂珠一直存在大晔皇宫里,虔诚立不过是将它带了出来,成为了几百年来唯一能够催动它的人。归根到底,天界若想将苍魂珠收回,岂不是一抬手的事情。金胜光是明白人,得知段玉良是从天界来的人时,他的心中已有答案。
段玉良谦声道:“虽然我有使命在身,但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抱歉了,隐瞒了这么久,实在对不住你的一片赤诚了。”
金胜光道:“你我互相隐瞒,何必道歉,但我最终还是略逊一筹。不知在什么时候,你识破了我的真身。”
段玉良淡淡的道:“妖市。”
金胜光不禁自嘲一笑,摇摇头道:“果然啊,天界行事处处暗藏玄机。想不到从一开始我就落入了你的圈套中。”说着他又摇摇头,道:“不对,圈套这个词有些侮辱你我之间的情谊了,可是我又想不出什么来形容你劝说我到妖市中的过程。”
段玉良仰起头,想要留住涡旋在眼中的泪珠,缓缓道:“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将你圈在妖市中,不过后来玄机堂被迫解散,我怕没人能够看得住你,所以才想将你劝说到妖市中。谁曾想,这一举动还有意外收获。”
金胜光见他表情纠结,心中也是瞬间释怀,道:“罢了罢了,这些事再说已没有什么意思了。即便没有被你识破,我也迟早难以逃开已经注定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