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节当日,天还未亮慧玉便已经洗漱完毕。太后专为她指派的随侍侍官巧嫣,也早早为她安排好了膳食,等着她用膳。
“巧嫣姐姐,我今日一定要穿得那么隆重吗?”慧玉回头瞄了一眼架子上新做的长羽鸟锦袍,悄悄叹气。
“今日的四国宴,你可是我孟章的锦上之花。”巧嫣笑着回她:“太后特意交代,今儿个姑娘的衣着妆容定要最为华贵美丽,好让姑娘能够艳压群芳。”
“……呵……呵呵……”慧玉扯着嘴角笑了笑,别过脸去满面愁容。……这哪是什么艳压群芳,明明是压身重物!
她一边努力的往嘴里塞了几个小口包子,一边想……这会儿不赶紧吃饱一些,估计一会儿就没得机会吃了……
于是乎,直到一桌的膳食被扫得仅剩了些汤水,她才打着嗝放下了筷子。
“姑……姑娘,且稍事歇息,我们这就去准备香浴。”一旁的女侍官被她的食量惊得合不拢嘴,说话还差点咬了舌头。
“香浴?又洗?”
巧嫣忍着笑,没等慧玉缓过劲,就领着剩下的女侍官扒拉起她的衣裳。
沐浴抹香、编发绘容……两个多时辰后,脑袋上又是簪花又是步摇的慧玉穿上了那件翡翠色的长羽鸟锦袍;染了指甲的纤纤玉手接过巧嫣递来的绣有翔云伴花月的金丝团扇,亭亭玉立的站在一众人面前。
“巧嫣姐姐……”她对着妆镜左右瞧上了一番,接着就从头上取下一支百花翠玉簪来递给她,“还请巧嫣姐姐替我换桌上的那支木簪来吧。”
巧嫣疑惑着唤人拿过那支木簪,好奇的问道:“姑娘是不喜欢这支翠玉簪子?”
周围的人也都露出同样的眼神……这木簪虽然也雕着小花,可明显不如换下来的那支翠玉簪子工艺精巧,造型华丽啊。
慧玉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木簪插进发髻:“翠玉簪子确实精美华贵!可与我而言,还是这支世间独一无二的木簪更合我心意。”
“吾与琰儿也!”站在门口的卞沧临突然出声,引得众人都回过头去。
慧玉一见是他,赶紧用扇子遮了半张脸,挑着眉笑嘻嘻的注视着他走进来屋子:“殿下怎么来了?”
“听祖母说,今日要让你艳压群芳。我总得提前来瞧瞧你够不够得上美艳绝伦。”
她听罢便挪开了扇子,微微歪头瞪他:“那殿下可得瞧仔细了!若有不足,姐姐们也还来得及再替我修补修补。”
“原本是有些不足,”卞沧临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又将目光转向她发间的木簪:“可换了这支木簪子,霎时就完美了!”
“殿下喜欢就好!”她也看着他乌金小冠上的君骨簪眉开眼笑。
“走吧!园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他伸出手去,她轻搭住,任由他将自己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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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安园中的映日湖畔,受邀的客人们此刻大多都聚集在此,赏玩着垂挂于金茶树枝蔓上,用于相互赠送的各国特色小玩意儿。
“这就是你安排的合乐宴前戏?”卞沧临取下一束来自陵光国的草编花看了看,回头问她。
“既然是合乐,自然就该互赠些礼物。可若是要在宴席上摆弄这些,身为主家的孟章就有索要大礼之嫌。再说,合乐怎能只有主宾的合乐,宾客之间也该有合乐不是?”慧玉摇着扇子,嫣然一笑,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都为之侧目。
“可你哪弄来那么多别国的小物件?”
“自是从那些特使们手里讨的!”慧玉一边给不远处向她行礼的一男子回礼,一边解释道:“刚接下太后懿旨时,我便向太后请奏了此事。太后便命人传书各国,愿意带的便带了些来,不愿麻烦的,我便寻人去城里的客商那儿弄。总算是不负一众人的辛苦,凑满了这四棵金茶树。”
“就你鬼主意多!”他抢过她手里的小扇,轻拍了一下她的笑脸,“别笑了,小心夺了无辜人的魂。”
“殿下才是!”她看着他身后扑过来的一白一粉,抽过自己的扇子,欠身行礼:“尹姑娘,善姑娘……”
两个女孩都没理会她,而是腼腆的笑着迎向了卞沧临。
“执明旗门女弟子尹含霜,见太子殿下安。”
“执明楼兰门门主独女善愔愔,见太子殿下安。”
“二位……”
“太子殿下!”
卞沧临还没来得及客套,就见一身艳红的亓官芳菲领着一大群人也凑了过来。
“珍宝公主。”虽然看不惯亓官芳菲的跋扈劲,但卞沧临还是礼貌的行了见礼。
“殿下既然闲来无事,陪我这远客去游个湖如何?”
也不管卞沧临同不同意,她拽着他便往湖边走,一边走一边驱赶着跟上去的侍官和随从:“又不是什么大客船,你们跟来有何用?孟章的皇城到处都是守卫,还怕我们被暗算谋害了不成?”
“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卞沧临几次想大力甩掉她拉拉扯扯的手,可又得顾及这位珍宝公主的颜面,只好压着怒气忍耐。
“职责?他们的职责是让我开心,不是让我不自在!”亓官芳菲斜眼一瞪,冲身后的人吼:“还不滚远一点?别让我瞧见你们的影子。”
随从们立刻四散开来,混进人群中。
执明国的两位门女见状,不得不悻悻离去。而眼看着这一切的慧玉和巧嫣,面面相觑,愣在原处。
“我家公主是因为刚才逛园子时弄丢了耳饰,心情不佳,才会如此无礼。还请各位见谅。”一个遮了左眼,满脸络腮胡子的随从不知何时站到她俩身边,致歉道。
一位公主丢了随身饰物,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巧嫣深知其中厉害,于是开口问道:“敢问……这耳饰是何种样式?”
那随从从腰包里摸出一只坠着孔雀石的耳坠子交到巧嫣手里:“侍官可否帮我家公主找一找?我们先前已经寻过一遍,没寻到,又不好到处问人,怕惊扰了他国客人……”
巧嫣仔细瞧了瞧耳坠,刚准备把它拿给身后的女侍官,就被慧玉叫住:“巧嫣姐姐,你还是亲手拿着,领着她们一同去找找吧。”
“可是姑娘你……”
“这园子我都待了那么些时日了,丢不了。”慧玉拍拍她的手,“放心吧。”
巧嫣这才点点头,领着身后的侍官们急匆匆的走了。
慧玉见她们都已离开,便朝那随从行了别礼也准备溜……好不容易没人跟着,她还不赶紧找个阴凉地儿歇着,更待何时?
“在下骆海,请教姑娘姓名。”可这随从明显没有眼力见,直接叫住了她。
慧玉缩回已经伸出去的左脚,礼貌的回应:“楚琰见随侍大人安。”
“姑娘姓楚?”那随从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继续问道:“莫不是礼祭司司协楚大人家的千金?”
“……不是。”慧玉笑着摇摇头,“楚琰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听闻此次受邀入园的宾客中,有一位才高八斗的女子并非官宦家眷,而是得了太后的恩典才得以入宫……这说的……莫非就是姑娘您?”
这随从虽然嘴上是在询问她的来历,可眼神里却是明知故问的调戏之色。
慧玉心中泛起不悦,再开口时已是满满的戒备:“既然是才高八斗,那定然说的不是我。随侍大人若是想寻那位才女,我这就去帮您问问。”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开。
可那随从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居然跟了上来:“倒也不必……才高八斗可比不得熟门熟路!姑娘不是对这园子熟得很吗?可否领我四处去转转?”
“随侍大人此刻不是该着急您家主人的耳饰么?”慧玉疑惑的瞪着他。
“正是要寻那耳饰……在下才不得不开口求姑娘出手相助呀!”那随从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求人的模样。
慧玉知道自己是遇上泼皮无赖了,可奈何对方是监兵国特使的人……如今的监兵气焰嚣张,没有来由的不可一世。开城迎客前孟章皇帝便已经下令宫内各处职官要警戒此国人士,又一再嘱咐太子不可引起纷争……
一如卞沧临没办法甩开亓官芳菲,看来她也没办法拒绝这狗皮膏药。
“楚姑娘?”骆海又唤了她一声。
“随侍大人请这边走。”慧玉心不甘情不愿的硬着头皮引路,脸上还得赔笑,心里的闷火越烧越旺。
“这是……什么方向?”骆海倒是心情不错。背着手,与她并肩,时而看看风景,时而看看她。
“往前了去,便是珍宝公主暂居的院子。我不知公主一早到过哪些去处,不过……从源头寻起,总是稳妥的。”
“好。”骆海轻笑,学着她的步子,一步一步跨过石路。
从清晨开始就一直藏在云层里的太阳此时冒了头,端坐在云间散着耀眼的光辉。
慧玉被阳光晃得直眯眼,顾不得失仪不失仪,举起扇子挡在了头顶。
骆海见她脸都被晒红了,也赶紧举起双手,挡在她脸侧。
“谢……”慧玉感激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正前方走来一队官员。
为首的,正是她的父亲……佑安候,子阳茂。
慧玉心里一惊,赶紧放下扇子,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顺手还悄悄拽了一下骆海。
子阳茂冷冷的从她身边经过,冷冷的斜瞟了她和她身边的骆海一眼。
“一点规矩也没有!”
声音不大,可慧玉还是听得真切。她赶紧举扇掩面,微微欠身行礼,可依旧是晚了,官员里还是有人看到了她。
“这是哪家的闺秀……啧啧啧,可真称得上是貌若天仙了!”
这下引起了骚动,有人四处张望起来:“哪啊?”
骆海一下子站到她身前,将她彻底挡在自己身后。
“咳咳……”前方的子阳茂轻咳了两声,众人这才识趣的闭了嘴跟过去。
等那队官员走远,慧玉才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骆大人。”
骆海看着她满额的汗水皱眉……
“迂腐之言,不必理会。”半晌他才挤了这么一句出来。
慧玉抬起头,奇怪的看他:“骆大人没见过我孟章国礼祭司的礼司正?”
“礼司正?”骆海恍然大悟:“佑安候!”
“知道司协的楚大人,却没见过礼司正……莫非您不是监兵外务阁的官员?”
骆海看着她那双大眼睛,有些心虚,但很快镇定下来,笑笑说:“我只是公主身边的随从而已。”
“您跟在珍宝公主身侧,手里还能持公主的耳饰……这可不是普通随从能做的事。再者,监兵国历来出访他国……无论特使是谁,都只能由外务阁的官员随侍!……这么快,就改了新规了?”
骆海依旧笑笑:“是不是新规我不清楚,我们这些随从都只是奉命行事。”
慧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扭过头去,摇着扇子走人:“你们监兵国还真是奇怪!有规矩不用,只听从指令。”
骆海一愣,回味了一下她的话里有话后……无奈的笑了笑,追了上去:“楚姑娘是在骂我像狗吗?”
慧玉用扇子挡在嘴前,弯眉笑眼的回他:“随侍大人多虑了!”
俩人刚绕完大半个园子,就撞上游完湖才上岸的亓官芳菲和卞沧临。
“殿下。”
“公主。”
一同行完礼,慧玉这才注意到亓官芳菲耳垂上挂着一副红珊瑚耳坠,与她那一身艳红的穿着十分搭配。
“骆海!我累了,陪我回夏苑。”亓官芳菲白了一眼站在骆海身旁的慧玉,便自顾自的转了方向。
骆海行礼离开,卞沧临则走到慧玉身旁,看着那位跋扈的公主背影问道:“珍宝公主的随侍怎么陪护起你来了?”
“殿下觉得呢?”
“看不明白……就算他们知道你是祖母赏识的红人,可孟章皇城又不是监兵宫廷,拍你的马屁又无用处。”
“珍宝公主不是在殿下的选妃名录中吗?指不定,他们以为将来公主会成为永昌宫的半主呢?”
“不可能!就算是和亲,父皇也只会选陵光的公主。”
“为何?”
卞沧临低头看她,问:“吃醋了?”
慧玉摇摇头,很认真的看向他:“为何?”
“……”卞沧临望着她不解的皱眉,但还是正经的回答道:“自然是因为陵光有我孟章需要的东西。”
慧玉想了想,放下扇子,改用手挡住阳光看向湖面:“这个骆海……不是监兵外务阁的随侍。我有一种感觉,这人……是冲着我来的。”
卞沧临吃惊的看向她。
“殿下,如果说陵光有孟章需要的东西,所以孟章与陵光的交往才会比别国密切……那么,我身上有什么,是那个人需要的呢?那个人……是不是知道我的身……”
慧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莫慎言给打断了。
“殿下!孟初大人有急事找您。”
天上的云又一次遮住了太阳,原本还亮晃晃的水面顿时灰暗了下去。凉风吹动湖水,惊起层层波浪拍打着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