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分析当时的情况……”
许珺伤神的模样,导致舒丽珍错估了许珺的耐心。
她差点忘记对方跟她到底不是一个阶层的。
纵然她们都是母亲,在差不多的时间知道了这样一件荒唐的事,在方才的某一时刻,甚至在精神上达到了共鸣。
但长期处在高位的许珺是不能够承认自己错误的。
对着不如自己的人,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错。这样的道理,活了四十年的舒丽珍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分析的话她只是浅浅说一句,许珺的几个字就可以打散舒丽珍的深思熟虑。
高位者比低位者更容易感受到言语里的恶意与不利,听多了善言善语,骤然听到舒丽珍的“真情流露”,许珺的第一反应便是不适。
在舒丽珍面前,许珺无需掩盖自己不喜的情绪,她语气冷漠:
“据我所知,你并不喜欢应言。”
舒丽珍表现出来的,与不喜欢并不搭边。
“不是这样的。”舒丽珍闭上眼,长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把最好的东西给他,我能力有限,跟容家比起来,我做什么都是没办法给他补上的。”
这样的“爱”并不足以令许珺动容,她看向舒丽珍的目光多了两分厌恶。
本就对未婚先孕的舒丽珍没有好印象,又见了舒丽珍这样虚伪的模样。
不该接舒丽珍过来的。
听舒丽珍说着补偿,给自己添堵么?
迎着许珺冷漠的眼神,舒丽珍问:“他真的不是我的孩子吗?”
舒丽珍绞尽脑汁去设想,一个女人得知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舒丽珍说:“口说无凭的。”
作为一个母亲,无论也不能够不要证据。
许珺:“桌上。”
桌上是亲子鉴定的报告。
说话间,舒丽珍的移向桌面。
一份单薄的资料,一句轻飘飘的话。
将过往的十几年撕裂。
“容家没有必要欺骗你。”许珺说,“过两天会去警局登记的,这你放心,我的儿子会跟我在一个户口上。”
舒丽珍的手按在自己的脖颈上,闭上眼——
这样的场景早已与她设想的不同。
起初,她是来带走应言的。
道歉也好,无论如何,舒丽珍都不希望容家夫妻看见应言。
而此时,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
他们知道应言身上流着容家的血,舒丽珍最初的忧心自然作废。
从担忧到揭露,这个过程的时间太短。
事情一发生,就已到最糟糕的境地。
舒丽珍张一张嘴,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
舒丽珍没想过这件事能够隐瞒一辈子,只是十七年都已经过去,为什么不能是更遥远的以后。
“这样突然知道,我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我对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是不喜欢的,如果讨厌,我怎么会将他养大。”舒丽珍说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对第一个孩子,我是有亏欠的。但没有记忆的再养一次孩子,我也只能够做到那个程度。”
“我说这些你恐怕是不信的。”舒丽珍自嘲笑一笑,“同样是丢了孩子,因为你更有身份更有钱,我的所有的反应都变成不重要的。高兴、难过、遗憾……这些你都是不会注意到的,注意到你也不会在意。”
许珺明言:“你扯再多,我也不会让你见我的儿子。”
过去是不清楚,如今再由着自己的儿子叫别人妈,许珺没有这样的气度。
并且,舒丽珍配不上那声“妈”。
舒丽珍为了自己的新家,将应言丢在老家散养着。
可以说从应言念书开始,舒丽珍就没有上过心。
到昨天为止,应言过的不是什么好日子这是明确的一点。
云德学费高昂,权贵子弟云集,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进入云德,不仅是砸锅卖铁的事,对一些赶时间的人来说,进入云德还得看谁的人际网更有本领。
而优等生的父母没有这样的烦恼。
可以说应言进入云德,家长没有出一分力。
“你早就抛弃他。”
应言是被抛弃的那个。
不过,无所谓。
儿子还有他们。
这样也好,他们母子的关系不好,少了后面许多麻烦。
许珺抬眼:“我今天只是告诉你,你不用见他。”
顺便看一看,孩子的养母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养了十几年。”舒丽珍的手撑在桌面上,“我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吗,十七年啊,怎么会没有感情。是今天不能见他,还是以后都不可以,我没办法接受。”
许珺点了点桌面,就有人站在舒丽珍两侧,不给舒丽珍任何伤害许珺的机会。
“不用见了。”
对谁都好。
许珺说了这句也不再与舒丽珍废话。
舒丽珍心里恼火,这就是有钱人,连一句“为你好”的场面话都不用提。
说出口的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面对自己这个替他们养了儿子十七年的人,没有半点客气礼貌可言,对待她的态度不因为她与应言关系的好坏,仅仅因为自己的存在无法在社会上有威胁容家的地方。
恐慌之后,舒丽珍也没有多大的感受。
容家如何庞大,十七年前的事情,最大的破绽就在她身上,只要她不露怯,这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应言不是我的孩子。”
应伟康听到妻子的声音,神情紧张:“你在哪。”
一同相处多年,男人了解妻子,不用面对面他也能够感受到妻子的茫然。
应伟康甚至来不及消化妻子话语里的意义,此时妻子的状态很不对劲,茫然无措的。
舒丽珍就在他们小区楼下,容家司机给她送过来的,很有人情味的给她送回来。
应伟康赶到,看见舒丽珍的一个侧影,他的心一僵。
关上车门应伟康小跑起来,他很久没有这样不体面过,遇事不急不缓的应管家,一把将妻子抱在怀里。
舒丽珍依旧是站着,不一会儿泪水沾湿应伟康的肩膀。
“应言……”她说一句话都带着哽咽,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他不是我的孩子。”
舒丽珍仰着头,碎发粘在她的脸上,泪水使她破碎。红着的那双眼里,还有泪水要流出来。应伟康第一回看见妻子这样的模样,他用手抹开舒丽珍额前的碎发。
男人还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妻子白天是出去找孩子的,现在却说孩子不是她亲生的。
应伟康花了好久才将舒丽珍的一颗心捂热的,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老同学,在学生时代他就喜欢舒丽珍。舒丽珍是他遇见过最漂亮的女同学,学生时代像他一样喜欢舒丽珍的同学真不少,但步入社会后,还在追求舒丽珍的就少了。
毕业后舒丽珍跟他是断了联系的,应伟康清楚年少的自己没有护着舒丽珍的能力,当时的自卑感环绕着他,遇见舒丽珍除了欢喜外,就是自卑。
说不想跟舒丽珍在一起,那一定是假的。
只是有时候也会清醒意识到,自己是配不上舒丽珍的。
与舒丽珍结婚是重逢后的事情,那时候他知道舒丽珍有一个孩子,最开始他也是被拒绝的,但在他日复一日的关心下,舒丽珍有了动容。
总之,他们成了夫妻。
虽说结婚前应伟康就知道舒丽珍有一个儿子,也说过会将儿子当作亲生的,真与舒丽珍结婚以后,应伟康与便宜继子的联系、交流却也不多。舒丽珍没有要带着孩子一起生活,应伟康也就没有提起这样一回事。
倒是应言来海城念高中后,应伟康与他联系了几次,关心应言的生活也要应言多照顾一下大小姐。
大多人对应言的印象就是长得好、成绩好,这也是应伟康对应言的印象。
但他还觉得应言是有礼貌的,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妻子对应言多有忽略,应伟康对应言倒还好,没有说因为这个孩子不是自己就有所苛待。
这会儿听见妻子说,应言不是她生的,应伟康说的是:“就当多一个孩子好了,要是舍不得。”
“孩子都大了。”应伟康没有把这个问题抛回给妻子,而是直接提供了一种思路,“以前过了也就过了,十几年的时间那也是过去了。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跟另外一个孩子培养感觉也足够的。就当是老天仁心,多给了我们一个孩子。”
舒丽珍这会儿的泪水倒真有了些真情实意,被男人的话给感动的,为应伟康的这一片真诚。有的人徒有皮囊,有的人言语都令人动容。
他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老天仁心。
老天仁心,给她有一副美丽的皮囊,又让她遇到对自己真心一片的应伟康。
轰轰烈烈是一辈子,平平淡淡也是一辈子。
上苍捉弄人,年轻时心高气傲的舒丽珍,如今也心甘情愿与应伟康过平淡的生活。
一家三口,柴米油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应言的存在早已成为一种错误,是一家三口外多余的一个存在。
“哪有这样的好事情。”舒丽珍又哭又笑,“他是别人家的孩子,那家人……”
应伟康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舒丽珍说:“是容家的儿子。”
“是我知道的那个容家?”应伟康的双手还轻按在舒丽珍的肩膀上。
如果是那样,他说的事情完全不可能实现,容家不会让血脉在外,但那养了十七年的孩子,容家不见得舍得还。
他刚刚说的设想,给容家用更合适。
容家有这个本事两个儿子都要。
舒丽珍粲然一笑,本该风情万种却更从灿烂中显出颓唐:“还能是哪个容家。”
悬着的一颗心可以死掉,应伟康竟也有不知道如何安慰妻子的时候,他应该想出来一个办法,但面对容家,他一个管家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
不过是一切由人。
应伟康努力想着容家的一切。
可他从未跟容家站在一个高度过。
小姐一直喜欢的铭川少爷是与应言同年的。
那个桀骜不驯,说一不二,连小姐都需要顺着脾气的容铭川……难道是丽珍的亲生儿子。
不能够……
应伟康回想容铭川的长相,在脑海中将之与妻子的容貌比较。
除了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外,有多少相似之处么。
应伟康太熟悉舒丽珍的长相,他没办法从一个少年脸上找到对方与舒丽珍的相似。特别是容铭川在应伟康的印象中一直是无比矜贵的容家少爷,是他无法冒犯得罪的人。
这些有钱人家,到了一定的地步钱在他们那真的只是一串数字,要保持住金钱这些人都与权利挂钩的。无论是容家还是许家,那都是“朝中”有人的。
在妻子面前应伟康不会说他们家的小姐与容家少爷,是小姐高攀,所以在妻子眼中,黎清月与容铭川是门当户对的,或许容家更家大业大一些,但是容铭川也不是承担家业重担的那个。里头的弯弯绕绕,应伟康没有说给妻子听,主家的是非,不好从他们嘴巴里传出去。
想到容铭川或许才是自己的继子,应伟的头都有点晕。
应伟康的手从妻子的肩膀上拿开,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才保持住清醒:“我们先回去。”
黎家,他得告假。
舒丽珍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许珺说出来的话摆明了不想应言再跟他们扯上关系。应伟康知道妻子过去就是嘴硬心软,到了现在嘴巴也硬不起来了,她说着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应言。
“他本来过着的是多好的日子。”
说着这话,舒丽珍想起自己看见少年的窘迫模样。如果应言在原本的家庭里长大,一辈子也不会因为同学的富有自己的见识短薄而窘迫吧。
应言的心性要比舒丽珍以为的要坚定,在云德这样的环境里,应言竟然还能够保持住成绩。进入云德的特优生,有一部分会完全被这个学校毁掉的,舒丽珍也想过应言被云德改变后的模样。
在同龄人的鄙夷目光中,应言会被云德一点一点毁掉的。
暗地里的人总以为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云德里富裕、自在的学生,很容易为应言带去刻在性格里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