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正坐在那户人家的竹床上,埋怨道:
“徒弟啊,你们两人的模样本来就丑,说话又粗鲁,把这一家人吓得魂飞魄散,还不是替我招了这么多罪!”
八戒笑着说道:
“师父,这可不是吹牛,自从跟了您,我老猪已经比以前俊了不少。”
“若是像从前在高老庄的时候,我随便把嘴朝前一撅,耳朵两边一摆,经常吓得二三十人当场昏倒呢!”
行者听了哈哈大笑,说道:
“呆子,别乱说了!”
“你的丑样还是收拾一下吧。”
三藏说道:
“悟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相貌是天生的,你教他怎么收拾?”
行者答道:
“很简单嘛!把他的耙子一样的嘴揣在怀里,不要露出来;再把那蒲扇一样的耳朵贴在脑后,不要摇动,这不就算是收拾好了?”
八戒听了,竟然照做,把嘴藏在怀里,把耳朵贴在脑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行者则将行李提进屋里,把白马拴在院子的木桩上,安顿妥当。
只见那位老人引着一个年轻人过来,年轻人端着一个木盘,盘里放着三杯清茶,恭恭敬敬地献上来。
喝过茶后,老人又吩咐准备斋饭。
那年轻人随后拿来一张破旧的桌子,桌面上有几个窟窿,漆也早已剥落,又搬来两条断了腿、破了头的凳子,摆在院子里,请三位僧人坐在凉快的地方休息。
三藏于是问道:
“老施主,贵姓?”
老人回答:
“我姓王。”
三藏又问:
“您有几位子女?”
老人说道:
“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子。”
三藏笑着说:
“恭喜,恭喜。”
接着又问:
“请问施主高寿几何?”
老人回答:
“愚老六十一岁了。”
行者笑道:
“好!好!好!您正是‘花甲重逢’呢!”
三藏继续问:
“老施主,刚才您提到西天取经艰难,这是为何?”
老人答道:
“取经本身不算难,只是途中道路险恶难行。”
“往西不过三十里左右,有一座山,名为八百里黄风岭。”
“那座山里多有妖怪出没。所以我才说取经艰难,正是因为这个。”
“不过这位小长老听说本领高强,或许能顺利过去。”
行者闻言,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
“有老孙和我的师弟在此,不管是什么妖怪,休想惹是生非!”
正谈论间,老者的儿子端着饭菜上来,摆放在桌上,恭敬说道:
“长老,请用斋。”
三藏双手合十,闭目念起斋经。
还未念完,八戒已忍不住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等三藏的经文还未念至一半,呆子已连吃三碗。
悟空见状,不禁笑骂道:
“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真是没眼看!”
“好似汤锅里煮的饿鬼重生!”
老者倒也热情,见八戒吃得飞快,忙吩咐儿子添饭:
“快些添饭来,这位长老显然饿得紧。”
八戒果然食量惊人,埋头苦吃,不抬头,一连吃了十多碗。
三藏和悟空都只象征性吃了两碗,而八戒却仍未尽兴。
他边吃边说道:
“老施主,你在嘀咕什么五爻六爻的?”
“有饭就只管添来,别啰嗦!”
八戒这一顿,几乎将老者家中的存粮吃了个干净,还说自己只勉强吃了半饱。
待饭菜收拾妥当后,三人便在门楼下铺就的竹床上歇息,准备明日再行。
次日天亮,悟空去牵马,八戒收拾行李,老王家又准备了一些点心和汤水款待三藏师徒三人。
三人向老王道谢告辞。
老者叮嘱道:
“若是途中遇到什么不测,务必回到我这茅舍躲避。”
悟空笑道:
“老儿,别说这些玩笑话。”
“我们出家人只走前路,从不回头。”
说罢,一行人策马挑担,继续向西而去。
噫!这一行西去,果然无坦途直路,必定会遇到妖魔横行,灾祸重重。
三人前行,不到半日,果然遇到一座高山。
这山险峻非常,三藏骑马来到山崖边,斜身观看,只见那景象分外惊人:
高的是山,峻的是岭;陡的是崖,深的是壑;
响的是泉,鲜的是花。
那山高得连天顶也难以企及,涧深得仿佛直通地府。
山前雾气缭绕,白云翻腾;
山石嶙峋,怪异非常。那崖高千丈万丈,犹如挟魂夺魄;
崖后蜿蜒曲折的藏龙洞中,滴水岩滴滴答答作响。
山间更有各种奇异景象:
丫丫叉叉的带角鹿,呆呆愣愣的看人獐;
盘盘曲曲的红鳞蟒,嬉戏顽皮的白面猿。
到了夜晚,猛虎在巴山寻觅洞穴;
清晨时分,巨龙翻波跃水而出,洞口传来呼呼作响的回音。
草丛间飞鸟腾起,林中野兽奔走。
忽然,一阵狼虫蜂拥而过,声势骇人,令人心惊胆寒。
这正是:
当倒洞当当倒洞,洞当当倒洞当山;
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师父缓缓收住马匹,孙大圣停下脚步,猪悟能拖着担子慢慢跟行。
三人正看那高山险峻,忽然听到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三藏坐在马上,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说道:
“悟空,起风了!”
行者满不在乎地答道:
“风有何惧!”
“不过是四时自然之气罢了。”
三藏却摇头说道:
“这风恶得很,和寻常的天风不同。”
悟空问道:
“师父,怎么说这风和天风不同?”
三藏便指着风势说道:
“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
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
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
收网渔舟皆紧缆,落篷客艇尽抛锚。
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担难挑。
仙果林间猴子散,奇花丛内鹿儿逃。
崖前桧柏颗颗倒,涧下松篁叶叶凋。
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八戒听了,慌忙上前拉住行者,说道:
“师兄,这风太大了!”
“我们还是找地方躲一躲吧!”
悟空笑道:
“呆子没出息!”
“风一大就躲,那万一遇到妖怪,岂不是更糟?”
八戒急道:
“哥呀,你没听说过‘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吗?”
“咱们躲一下又何妨!”
悟空道:
“莫要多话,让我抓一把风来闻闻。”
八戒大笑道:
“师兄,你又在吹牛了!”
“风哪能抓得住?”
“就是抓得住,也早吹散了。”
悟空说道:
“兄弟有所不知,我有‘抓风’之法。”
悟空说罢,身形一闪,让过风头,伸手抓住风尾,闻了一闻,随即皱眉说道:
“果然不是寻常之风!”
“这风带着一股腥味,断然是妖风。”
正说着,忽见山坡下一阵草木乱摇,窜出一只斑斓猛虎,剪尾跑蹄,扑面而来。
三藏见状,大惊失色,身子从雕鞍上翻下,摔落在路旁,吓得魂飞魄散。
八戒丢下行李,抄起钉耙,拦住悟空,吼道:
“孽畜,哪里跑!”
冲上前去,对准猛虎就是一耙。
谁知那虎站直了身子,抡起左前爪,竟然抓住自己的胸膛,用力一撕,“滑剌”一声,把整张皮剥了下来,站立在路边。
再看那剥皮后的妖怪,模样凶恶非常:
血淋淋的赤裸身躯,通红的弯腿虎足;
火焰般的鬓发蓬松,硬梆梆的双眉直竖;
白森森的四颗钢牙,光闪闪的一双金眼;
气昂昂地厉声大笑,雄纠纠地高喊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