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宗禹和富贵陷入沉默,老婆婆笑了。
“我这一辈子,生了三个孩子,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我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但是成婚之后,他们记得带上自己的妻儿走,却把老母亲丢在身后。”
“您……后悔吗?”
老婆婆笑富贵年轻,才会问出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悔也没用,就是觉得对不起自己。”
……
吴宗禹和富贵还有事情没有办完,所以只把老婆婆暂时放到山脚。
富贵仍然愤愤不平:“这婆婆的孩子未免都太狠心……”
吴宗禹十分冷静:“那些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不要被带进去。我们只是陌生人,谁也不知道她的过去。”
富贵仍然懵懂:“那我们要搬往旁边的山吗?”
“先打听看看。村里不会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人,也不会只有一个听说过以前那场地动。”
一切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会留下痕迹。
经过一番打听,这里曾经果然发生过一次极为严重的地动,而他们选的那座山也确实矮了一截。
不过不是因为下落,而是因为塌陷。
最终他们还是带着附近的村民换了地方。
大多数百姓已经被劝到了山上,但是吴宗禹的担忧并未消失。
在山上也并不安全,可因为有海溢,这种地方又成了唯一的选择。
他和百姓的未来,交付给起伏的山丘和无边的大海,山茫茫,海茫茫,未来什么样,谁也看不清。
吴宗禹没有停下,他依旧在奔走,尝试着劝更多的人上山。
但是这个时候还愿意听劝的人已经很少。
有一次他们遇到个执拗还脾气大的青年,不管他们怎么解释,青年只当他们图谋不轨。
也有见识过地动的老人劝他,但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把所有超出他认知的事情都当做虚假。
吴宗禹想走,富贵见他年纪轻轻,想着他余生还很长,所以不死心地又劝了几句。
结果青年被说得不耐烦,抄起屋子里的东西就往他们砸过来,吴宗禹年纪大,行动不便,脑袋上被砸出个洞,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碰见动武的人,但却是第一次受伤。
富贵自责得不行,想跟青年动手,但是被吴宗禹拦住了。
“走吧,我们还有许多事需要做。”
富贵不甘,没能报仇,他更加愧疚:“大人叫我离开的时候我就该放弃,结果我没听劝,还害得大人受伤。”
他自责地低着脑袋,像几天没喝到水后蔫儿哒哒的花。
“无事。”
“不过大人也是神了,竟然能看出来他是头倔驴。”
“见得多便能知道。”
吴宗禹是个惜命又贪享受的人,撞不开的南墙,他一向不乐意去撞。
知道劝不了的人,他也不会去勉强。
他们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另一个村子。
已是晌午的时间,有个小姑娘提着篮子远远朝他们走来。
吴宗禹见到她,蹲下身,露出个笑容:“小珠珠儿今天送来的是什么?”
小姑娘两个辫子梳得整整齐齐,脸蛋又黑又干,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十分活泼可爱:“今天是咸鱼粥。”
小珠和自己的曾祖母相依为命,她们没走不是因为不想离开,而是因为走不了。
一个年轻丫头,一个年迈的老人,现在还留下的,大多数是这样的人。
她们自己走是走不远的,她们没有价值,家里人也不愿意带上她们,所以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今天的粥也是小珠煮的呀?我一口就吃出来了!”富贵这几天被人性的好与坏冲击得有些七零八落,小珠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姑娘,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女儿,是怎么都舍不得她受苦的。
可是她的父母却不喜欢她。
他们离开的时候带上了她尚在襁褓的弟弟,却把她留在了原地。
“是的唷,我煮的粥可好了!”
吴宗禹闷不吭声地把粥喝完。
这边的村子都缺粮,但是这碗粥却是他们匀出来最好的粮食。
小珠把碗筷收好,乖巧地跟他们道别。
吴宗禹轻轻拉了拉小姑娘的辫子:“小珠,回去后就别下山了,我们带了干粮,不会饿着。”
虽然公主预言了地动出现的时间,但是这时间越近他越不安心,总怕会提前,总怕自己有哪里没做好。
小珠没有走,她看着吴宗禹和富贵:“你们呢,大人们不上山吗?”
“要上的,但是要晚些去了。”
沿海的村子并不多,这是他们最后走的一个地方,还有几户人家没有去看过。
小珠轻声道:“那你们一定要早些上山。晚上休息可以去我家,我家屋子里留了被褥和吃食,大人们可以去歇息。”
“哎呀,为什么不带走嘞?可是带不了?晚些时候我给你们送去。”
“不是哦,是给大人们留的,可不能说出去,不然被坏人偷去就不好啦~”
富贵去过她家,她家算不上穷困,但是家里人离开的时候把大多数东西都带走了。
“多谢你,也多谢你曾祖母,好孩子,快回去吧,照顾好你曾祖母,莫要下山了。”
小珠跟他们挥手道别。
她的年纪并不大,明明要面对的是那么难以跨过的危机、明明亲眼看到家人抛弃她离开,但是她似乎并未因此觉得烦恼。
小姑娘走远,富贵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一个大男人,连哭都是克制的,他想忍,但是哼唧哼唧半天还是没有憋住,最后越哭越大声。
吴宗禹无奈:“你哭什么?”
“就是觉得她太懂事了,等这一关过去,我想收养小珠,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吴宗禹失笑:“她有父有母,万一他们找上来怎么办?而且你一个男子养个小姑娘也不便。”
富贵不乐意了:“我是真心想认她做女儿,什么大男人不方便,大人你么这样揣测我?”
“也对,没人收养她,她怕是活下去都难,”吴宗禹想了想,“不如这样吧,我来收养她。”
“大人!”富贵都忘记哭了,无语道,“大人不也是男子?”
“我有妻子,而且她父母不敢跟我这个当官的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