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谢乾每隔莫约两三分钟就喊他的名字。
牵着个走路都摇晃、说话都不怎么利索的醉鬼，夏清衍问他：“为什么总喊我的名字？”
“因为好听，喊起来顺口，我很喜欢。”谢乾不假思索地说。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夏清衍又问道：“谈过恋爱吗？”
晚风并未将醉意吹下去，反而更加醺人。谢乾懵了会，茫然道：“好谈吗？”
夏清衍看着他笑出声来。
夜里的街道小巷依旧灯火通明，零碎的几颗寒星散缀在苍茫朦胧的夜空里。
因没有请假，不能轻松自如地踏进校门，夏清衍与保安大叔沟通了一会儿才放人进去。
皎洁的月光浅淡地铺洒在岑静的校园里，笼罩在校园走动的路人身上。
即使校园里的路灯灭了，也不会显得特别黑暗，反而更加显得黑夜深色朦胧。
这个时间点不算太晚，路上还有个别还没回宿舍的师生，三三两两，聊天散步，抑或是坐在石凳上。
夏清衍把谢乾带回宿舍，停留了会儿正准备转身离开，谢乾突然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掌心里隐约浸透着一层细汗。
“夏清衍，”谢乾哑着嗓子说，醉意略微褪下少许，目光浅灼，散发着一抹亮光，“我要表白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直白且自然，不加任何言辞的规矩束缚。
坦荡且挚诚，眼中的虹膜迸发烈火红岩。
夏清衍微怔片刻，看着他张了张嘴：“我……”
“没准备好我也不管了，我不想等了。”谢乾截断他的话，语气执着而又倔强。
说完，两人谁也没出声，就连呼吸都默契放轻放缓了许多，四周静默了一会儿。
宿舍里是一片昏暗，没有打开台灯，唯有的亮光是浅淡的半月牙光晕。
透过一层薄薄的云片，普泻下来，袭走了模糊暗沉的夜色。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夏清衍无声地等待，心中既期待又紧张，距离极近，谢乾呼出的气流悉数扫在他的下巴上。
接着他听见谢乾哑声说：“夏清衍，我喜欢你好久了。”
夏清衍瞳眸微微一缩，倏忽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他不明白谢乾说的好久是多久。
“我是认真的，不是醉话，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脑子发热，也不是三分钟热度、随便说说玩玩，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的。”谢乾眸子里倒映着亮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语音未落多久，突然头顶的灯泡闪烁了两下，冷白色的光晕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周遭由暗变亮，谢乾被晃得眯了眯眼。
即使视线有些迷离，看得重影，却仍努力而又仔细的观察着夏清衍的反应和变化细微的情绪。
夏清衍听完后紧接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漫涌上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但他确定的是，谢乾是认真的，眼睛里的真诚坦然是他无法否定的。
“我……”夏清衍喉头发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显然已是词穷。
夏清衍“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堪堪卡在这没了后文，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乱得很。
左右为难，想拒绝又说不出口，想答应又没资格。
“让你接受这个表白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现在你不着急回答我，我会等你，等你自己告诉我。”谢乾抿了抿微干的唇说道，“别再拒绝我了，我经不起打击。”
夏清衍微愣须臾，然后嗓音微哑问：“为什么喜欢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谢乾微皱着眉说，停了一会开始幼稚地掰弄手指，像是在喃喃自语，“你对我特别好，你会教我做题，会给我盖衣服拉窗帘接热水，会借肩膀给我靠，会陪着我一起被罚，会给我买药……”
谢乾还在自顾自的往下数着，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且行事闲散惯了的人，此刻正数落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关心。
夏清衍默默听着，心里酸软苦涩无处发泄，淤积在心口，他往前走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抬起来绕在谢乾背后，轻柔地把人圈进怀里。
真的好温暖好舒服，那种心满意足填充得满满当当。
“还有个最重要的是，你会考虑我的感受，”头仍旧有少许晕乎，谢乾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半垂的眼睛眨了眨。
夏清衍静默地听着，没说话，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
“夏清衍，我要跟你谈恋爱。”谢乾的脑袋动了动，柔软的发丝扫着他的侧颈。
有些发痒。
“跟我谈恋爱不值得，会很吃亏的。”夏清衍眸光垂下，深邃的眼睛在夜里黑得发亮，语气低缓而又沉炽。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谈恋爱。”谢乾态度坚决，丝毫不让步，好似醉意都褪得干净，眼眸里纯粹得只剩下闪烁的星光。
夏清衍低垂的眸光里划过一丝惊愕与怅然。静默十多秒，他问：“你明天会不会记得今晚说的话？”
“应该会记得，忘记了也没关系，你知道就可以了。”谢乾说，“我真的是认真的。”
“嗯。”
“夏清衍，我可不可以追你？”
“……”
周一又新的一天，广播里响起运动进行曲，全校师生陆陆续续赶到操场集合准备升国旗。
谢乾慢悠悠地往八班站的场地走，边揉眼睛边走，眼圈发红，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身上也没穿校服，衣服没弄好往边上歪。
一截精致单薄的锁骨露出来，好好的衣服硬生生的被他穿出一种随意性。
后面还有几个老油条，慌乱地撒腿往操场上跑，在谢乾身边刮出了风，发丝也跟着掀动。
谢乾边打着哈欠边班级领地走，吴主任离他几米远处，扯着嗓子喊：“谢乾，还不快点！升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又没穿校服！这第几次了！”
谢乾充耳不闻，走近了还不忘礼貌地打声招呼，语调略微懒散，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明显的笑：“吴主任好。”
吴主任一大清早就沉着阴郁的脸，挥了挥手赶人：“快滚回班级队伍里去。”
谢乾没说话，依言滚了。
一路走来，周边是嘈杂的说话声，七嘴八舌的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反正声音多少灌进谢乾的耳朵里。
不少女生的目光都游荡在谢乾身上，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谢乾自觉地往后面走，从外边找条过人的缝钻进去。
刚站进队伍里没多久，睡意倏地冲了上来，谢乾微拉耷着头，闭上眼睛准备缓缓。
夏清衍站在他后面，距离近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上，然后再是一截白皙纤细的脖子，凸起的后椎骨。
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衣领，垂在两侧的手指动了动。
谢乾毫无自知，抬手又揉了揉眼睛。
犹豫再三，夏清衍还是忍不住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骨节凸出的手指摩擦着他的皮肤，谢乾本该有的睡意也消了下去。
猛地抬起头然后转过头就对上夏清衍深邃的眼眸，清澈明净，瞳孔里仿佛有璀璨的碎星银河，一闪一闪的。
盯着看了一秒，两秒，三秒……数不清是几秒了，反正谢乾就这么看着他。
夏清衍温热的手指也停下了整理的动作，跟着一块看了他几秒钟。
谢乾神情略微茫然，他头顶睡翘的呆毛有点好笑。
“衣领没弄好，”夏清衍的手指料理着他的衣领，解释道，“我帮你理理。”
谢乾没说话，任由他整理自己的衣领。
可能刚才揉眼睛的力度大了点，谢乾的眼球挂了几缕血丝。
理好了后，谢乾还看着他。
周宇成扶着朱阳大摇大摆地往队伍里走：“你能不能走快点？音乐都快停了，快升旗了。”
朱阳靠在他身上，走路一瘸一拐，周围聒噪。朱阳扯着嗓门：“还不是因为你。”
周宇成：“那也是你自找的。”
他俩边走边拌嘴，路过两人，朱阳满腔热情打了声招呼：“早啊。”
结果没人搭理。
“你俩干嘛呢？”朱阳皱了皱眉，“一大清早的……是在大眼瞪小眼吗？”
仍是没人理他，朱阳纳闷地站在旁边那条队伍里。
两个人个子高，排在队伍末尾，排八班左右两边的班级总有女生们有意往这边瞥，这一瞥就看到夏清衍搭在谢乾侧颈上的手。
女生们连忙收回视线。
……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对视也有几分钟了，为了结束这场漫长、无止休的对视，夏清衍双手捂着他的头，把他的头转过去：“校长以及校领导都在前面，不在后面。”
谢乾就木呆着转过头，脑子一片空白。
原本有一丝的睡意这下子全没了。
《运动进行曲》足足响了十分钟才停下来的，校领导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手里还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稿子。
站着没多久，谢乾的睡意又泛上来了，垂着头一点一点。
站在他后面的夏清衍把一切看在眼里，眼看着额头快抵在前面人的肩背上了，夏清衍伸手一捞把他的脑袋稳住。
额头上的手掌宽大，温热厚实，谢乾半眯着眼站好，微往后退了半步，一点也不见外，十分自然地靠在他肩头。
操场上排得密密麻麻，人多眼杂，七嘴八舌，夏清衍也没在意，只是默默地站着不动，任由他靠着。
升旗仪式结束后，谢乾一坐在座位上第一件大事就是补觉。
早读声音响亮，谢乾睡得不安稳，换了好几个姿势，依旧是睡不好。
忽然耳朵上有温热的触感，将他的耳朵包裹得严实，声音也像是被膜隔开。
他听见夏清衍的声音渐渐变小，周遭的朗读声也渐渐疏远，谢乾没动弹眯开一条缝，正默默打量他。
上课铃声响起，谢乾是被轻轻拍醒的。
谢乾动了动手指，闷哼一声把脸重新埋进臂弯里，准备再眯一会儿。
坐在最后一排优点就是干什么都不怕被人看见，夏清衍也不着急他立马醒过来，抬手揉了揉他后脑的软发，指尖轻柔地按摩他的头皮。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江建辉踩着点进教室，胳膊里夹着试卷，手里拿着本书，随手放在讲台上：“下周要期中考试，该收收心了，好好复习，迎接期中考，待会发套期中试题卷，大家好好做，做完交上来。”
直到试卷传下来，谢乾才勉强坐起来。拿到试卷，谢乾在底下钻空子：“江总，什么时候交啊？”
江建辉不答反问：“你想什么时候交？”
谢乾笑了笑，把试卷拿起来抖了抖：“能不交就不写。”
周宇成无比赞同：“谢乾，你勇敢的说出我的心里话。”
谢乾：“是吗？那我岂不是拯救了一教室的人。”
江建辉及时阻止他们这样的想法，脸上带着笑褶，说的却与表情截然相反：“不交就不写是吧，连写两节课，下节自习课下课交，没交的被我查出来把试卷抄一遍再重新写一遍。”
顿时谢乾感觉周围目光如炬，只好低头看试卷。
从桌兜里摸出笔来，在姓名栏写下潦草的名字，然后顺其自然放下笔，手背垫着下巴发了会呆。
夏清衍曲起手指在他桌面上敲了两声：“看题，写试卷。”
谢乾看了几分钟也没拿笔写下一个字，眼看着他快写第二页了，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夏清衍，我写不出来，你给我抄一下呗。”
夏清衍在试卷上写下答案：“自己想，实在想不出我教你，不能靠抄，考试的时候也没人给你抄。”
语文也不知道怎么教，夏清衍还是用最能理解的办法教谢乾，就差把答案给他了。
夏清衍做题速度快效率高，只剩下最后一点题，倒也不着急。
只是连堂写试卷，算不上考试。江建辉也没压力去监督，坐在讲台前安静地看书，时不时抬头往下面看一眼。
大家都在埋头写试卷，教室里的声音只聚在靠墙最后一排。
小声又窸窣。
夏清衍在琢磨着谢乾是不是故意的，抬眼看他，发现他目光压根不在试卷上，用笔杆敲了敲试卷：“看试卷。”
谢乾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谢乾不答反问，眼角还含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算了，没什么，”夏清衍瞧着那抹笑意说完，又觉得他不会看试卷，再次提醒道，“专心点，低头看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