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空乌云密布，颜色深浅不一的铅色在天空中绘出一幅水墨画。
天空划过一道闪烁的雷电，没过多久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肆意冲刷。
医院里的声音聒噪喧哗，重重地包裹成一团，各种抱怨说话声破口泄出。
温度骤然降低，流感在这段期间迅速蔓延扩散，稍不注意就会染上，医院里大多数是发烧感冒的孩子和老人，一脸的愁闷阴郁，整个氛围显得异常的压抑。
最近这些天医院人流量大，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连说句空闲的话都没什么时间。
夏清衍接到罗欣的电话后立马赶来医院，心神不宁。
谢乾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轻唤了声：“哥。”
或许是连绵雨天，空气中有一股的湿气，还混合着不知道是什么药名的药味，气味难言。
“手术急救中”这几个字，是夏清衍看到的唯一希望和期翼，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关的门，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的抖动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无法抑制地怕了，怕得惊慌失措。
仿佛陷入无底的深渊，不见重日，让他感到绝望和恐惧，让他不由地全身颤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孩子害怕打针而尖锐的哭闹声掩盖了外面的雷雨声。
手术结束后，从里面走出来位医生，不等医生询问。夏清衍慌张快步地走过去，神色紧绷，眼眶潮湿发红，声音沙哑发颤：“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医生先是一愣也不卖关子，拍了下他的肩膀，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无声的回应如一把锋锐覆寒霜的刺刀捅进他鲜活跳动的心脏里。
他失神愣在了原地。
人总有一死，或长或短，逝世是人这辈子也逃不掉的宿命，谁也改变不了什么。
无助的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头顶苍白的灯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
医生护士都匆忙从手术室里进进出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病房里的手术仪器装备。
他像是站在那像是独自淋雨的人，周围的人从他身边匆匆穿过，他仿佛是一座刻琢精美的雕塑站在那一动不动。
谢乾站在他身后，翕张着嘴却说不出来。
谁也不想面对家人的逝世。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看着夏清衍叹了口气，劝慰道：“进去看看吧。”
夏清衍站在病房门前，伸手去握把手却滑落下来，无力的垂回到身侧，明明距离很近，他却觉得遥不可及，指尖泛白再次伸手握着把手用力拧开。
推门而入。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砸在玻璃窗上掀起一片涟漪，水线蜿蜒曲折。
张雪萍脸上戴着呼吸罩，双眼合上，眼尾是细细的笑纹，大半张脸掩盖在呼吸罩下面，病床旁边的心电图机检测的心跳频率为零，只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了。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谢乾站在病房外，他看见少年向来挺直的腰板此时弯了下去，像是被压弯了脊梁，瞬间卸下他坚强的盔甲。
他逃似的大跨步走到病床边，颤颤巍巍地单膝点地跪了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全身都在颤抖，哽咽道：“妈，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不好。”
她听不见了。
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了。
少年成熟俊俏的脸庞上流淌着纵横交错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一滴接着一滴往下坠落，像是窗外淅沥的雨水，怎么也擦不干。
他有血有肉，也有感情，也会哭会笑。
卸下身上的盔甲其实他也很脆弱，脆弱得宛如一张薄薄的纸片。
一戳就破，一烧就燃。
病房里回响着夏清衍低哑哽咽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地语气里满是自责愧疚：“妈，对不起，我没能及时赶到你身边，是我不好。”
尽管他知道她已经听不见了，握在掌心里的手怎么捂也捂不热了，却依旧哑着嗓子喊着，嗓子疼得像是要撕裂。
夏清衍知道这次是真的，她不会醒过来了，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希望她醒过来，概率几乎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谢乾没有进去打扰，而是双手插兜背靠站在门口的墙壁上侧耳安静的听着，他也见过张雪萍好多次了，聊了好多好久，面对这番场景他心里也很难受。
这半个月来医院里比往常更忙些，罗欣刚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就匆忙赶了过来。
谢乾看了她一眼，他也是通过夏清衍介绍才知道她的，现在三人心情都不好，所以两人谁也没什么心情打招呼。
虽然张雪萍和罗欣没有血缘关系，但通过短短的几个月来，两个女人聊得很来，罗欣也很愿意陪她说说话谈谈心。
张雪萍比她妈妈小了两三岁，比她妈妈还能理解她，这自然而然让她对张雪萍产生些好感。
罗欣双眼模糊地望着里面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压抑着情绪，胸口好闷好难受。
夏清衍不停地自责道歉。
听着听着，谢乾视线渐渐模糊，他泪腺发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左眼的两颗泪痣起的作用，很容易被人情世故打动到。
谢乾抬起头，喉结滚了滚，把眼泪憋回去，又吸了吸鼻子。
这天，谢乾陪着夏清衍办理完了手续。
十二月份的m市最近是持续下雨，下个不停，外面便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没过多久，张开大嘴咆哮成倾盆大雨。
夏清衍将张雪萍的骨灰葬在郊区的公墓里，是太阳能照耀温暖的地方。
他一直记得张雪萍曾经说过，她喜欢看日落，因为看不着日出，日出像是一轮新的生命，让人向往。
因工作原因，张雪萍没怎么有时间来海边看渐渐沉沦地平线下的太阳，也就成了她的遗憾。
谢乾陪着夏清衍一直到傍晚时分，雨依旧下个没停，豆粒般大的雨滴从空中砸落在公墓里，砸落在两人撑着的雨伞表面，又顺着雨伞绷弓的弧度滴下来。
碑上放着的团团白花在雨中吐露舒展在枝丫，给阴郁暗沉的傍晚抹上点白。
虽说是傍晚时分，天空下着雨整片天阴沉沉的，特别压抑更像是夜晚，整个公墓湿漉漉的，湿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顺着气管流入胸腔。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静静地站在张雪萍的墓碑前，周围陷入冷清和宁静无声中。
天地寂静，雨声喧嚣。这场悲怆的葬礼只有夏清衍和谢乾两个人，显得孤独寂寞又无需再多。
雨滴砸伞的声音显得躁大，地上的杂草歪歪斜斜弄了个乱，耷拉着脑袋，晶莹剔透的雨露砸地上绽放了个小水花。
雨幕接天挡住视线，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群山朦朦胧胧连成一片，萦绕着大团的氤氲，周围整齐排座的碑上的照片庄严肃穆。
眼看雨势渐小，夏清衍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眼轻轻一阖哑着嗓子道：“谢乾，我们走吧。”
“好。”谢乾冲墓碑上含笑的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明天还要上学，两人走在雨幕里。
回去的路上也是沉默不语，谁也没打破沉默，脚下的步子很沉重，在寂静的郊区里脚步声异常突显。
夏清衍第一次感觉下雨的夜间很冷，冷得人心口发麻，扑面而来的寒风刺进骨缝里，握着伞柄的手冷得毫无知觉。
昏暗的夜晚里谢乾看见了那双平日里闪烁发光的黑眸在此刻黯然无光，如同世界末日般悲凉，彷徨，不知所措的迷茫。
晚上回到宿舍，谢乾洗完澡就来到夏清衍的宿舍。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谢乾无聊地躺在床上等。
谢乾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只脚垂在床边，光着脚，脚趾点在地面上，地板有点凉意。
“嘀嗒”一声，浴室门开了，夏清衍湿着头发走了出来。
谢乾听见声音诈尸般地从床上腾跃起来，趿拉着拖鞋，两三步走到他面前。
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夏清衍。
然后从他手里抢过毛巾，低头把他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身。
周身弥漫着淡淡的湿气，夏清衍发尾汇聚的流水顺着修长的脖颈淌下来洇湿衣领。
或许是冷白色的灯笼罩下来的缘故，映得夏清衍皮肤愈加冷白，若似毫无温度，但眼角嘴唇却发红又平添了几分鲜艳。
谢乾拿着毛巾帮他擦拭湿发。
夏清衍一声不吭地垂眸注视他。
环在谢乾腰间的手臂慢慢地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磨合。
最后是紧贴在一起。
两颗鲜活的心脏在躯体里跳动，相互碰撞。
额角那处掩藏在湿发下的淡淡陈旧疤痕暴露在谢乾眼前，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用冰凉的指头摩挲，哑着尾音叫了一声：“哥。”
把谢乾抱得满怀会让他感到无比的舒服、充实、满足，这种感觉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不需要有其他的一切。
好似他的世界里有谢乾一个人就够了。
谢乾紧紧地被他拥护在怀里，抱得很紧，谢乾的心却很疼。
他知道夏清衍很难受很难过。
他终于知道，夏清衍近半个月来情绪为什么不高，他每天都在担心张雪萍的情况，却又谁也不说，默默地算着那天的到来。
谢乾哑着嗓音真挚地说：“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你身边。”
说完，谢乾感觉到自己肩膀上一片湿热，他不想在谢乾面前示弱，说好的以后保护谢乾。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了。
夏清衍心里又堵又疼，疼得难受，难受弥漫胸口，连呼吸都感觉到刺疼。
他很失落很难过，心里空空荡荡的，好似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他一直抱着谢乾不说话，湿发贴着谢乾的皮肤，冰凉冰凉的。
谢乾微仰头，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说道：哥，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对象，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很愿意去倾听，不会觉得你烦。”
谢乾又说：“有什么事情或者是受得委屈说出来心里会好受很多，没必要一个人默默承受，那样太累了。”
夏清衍不喜欢找人倾诉，只报喜不报忧，所受的所有的心酸委屈都默默承受在这具身躯里。
藏在心底里不见天日，腐烂国度。
白天的天空灰沉，乌云压在头顶上，心情提不上半分明媚。放学的校外人群密集，不因天气原因而减少。
朱阳叫上两人去吃饭时，谢乾心里存着心思，果断拒绝了。
校园里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放松心情的音乐，似乎在融洽柔光调解学习压力。
挂在教室前面的摆钟又走了十几分钟，夏清衍即使把情绪藏得再深也是功亏一篑，谢乾看得出来，他慵懒趴在桌子上，低低地喊他。
迟了十几分钟，校门口没多拥堵，谢乾不顾世俗眼光独自拉着夏清衍的手穿梭在人群里。
夏清衍沉默不语地被他拉着，交握的两只手大喇喇暴露在路人眼里，人群相互拥挤，饭食香溢四处乱蹿，毫无保留钻进前来吃饭的学生与劳累了一天的上班族的鼻腔里。
下午校门开放时间一个小时多，吃完饭差不多将近过半了。
谢乾不多说什么，拉着他四处走走转转散散心，以不离不弃的方式陪着他度过了这段时日。
谢乾嘴里有说不完的趣事，滔滔不绝说着，不需要他给回复。但谢乾问得最多的话是：“哥，心情怎么样？”
夏清衍会略微迟疑，细细思量：“还可以。”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份中旬，县市学科知识竞赛抛头露面，每日时间都很匆忙，课程排得满满当当。
时间说起来是个很奇特奥妙又触摸不到的玄物，某些事无人提及回想，那件悲观的丧事也会被不露痕迹地消磨，最后化为泡影，让人捉摸不到。
夏清衍不驻足原地叹息，不留恋那不开心的往事，生活会推着他往前看，信仰会让他保持坚定、性情刚毅。
参赛名单已经知晓，县市知识竞赛也是在本校考，然后密封送去教育厅批阅，省级别要高二下学期才开始。
下了将近半个月断断续续的雨终于是停了下来，夏清衍在写完答案的题目末尾上轻轻点了个黑点，仿佛是结束了前半个月来混沌的日子。
谢乾近几日没怎么睡好，宽大黑色的卫衣帽子套在头上，略长的头发从帽沿探出来，散乱遮住了小半张脸，微张的嘴唇调节着平缓的呼吸。
夏清衍垂眸深深温柔地看着，那点化不开的情绪似海潮般汹涌褪去。
只因身旁这个人而化开的。
他默默看了许久，终于把那化为蜜糖的情绪浮现在弯有弧度的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