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肆 下半年 梧泱鼎昭 女2栋——
梧泱市的暴雨季在七八月份，如今刚过，住在这城郊荒山上的人总算熬过去了。
监狱的内部设施不差，但就是电路太脆弱了，所以遇到大雨总要断电。可好在这种时候温度会低，不至于热死。甚至鼎昭的不少人还年年盼着它能持续久一点，以让他们那长期饱受煎熬的晚休，得到短暂的慰藉。
梧泱鼎昭监狱，上至管理下到囚犯，男三栋女两栋，无一例外的。
二十四小时，全天不熄灯。
……
韩翊姩突然惊醒了，烦躁的扯开被褥，将自己被憋坏的脑袋解放出来，狠狠摸了把脸上残留的泪痕，叹息着平复心情。
她刚做了噩梦。已经好几次了。
梦到儿时独身闯过太多次的深渊谷底，她那身为父亲的男人永远“绅士”，每次都能早早等在预留给她的唯一出口，然后面不改色的递过医疗箱，叫她自己处理。
不曾帮助，不曾去牵，不曾驻足回头的去看去等。他深知自己是兄弟三人里面最不称职的父亲，以致年幼的女孩失了太多天性，因为自己从来都是只留背影。
到头来，只有那每逢新春才有的十八响烟花，能称为姑娘童年的美好回忆。
韩翊姩看了眼头顶那盏明晃晃的白炽灯，一个后仰重重的栽回床褥，头枕着手侧身过去，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午休时间要结束了，索性不再入睡。
几经打点下，她得了为数不多的“单人寝”，所以不必担心吵到其他“穷凶恶极”。
寒蝉的独唱透过方丈的铁窗传入。外面有种一排榆树，其实早几年是老杨树来着，但因为春季总要“飘雪”，引得不少人发了毛病，索性都砍了重栽。
许是心不静吧，韩翊姩偏偏觉得吵。
‘这窗子要是能堵死就更好了，下雨也不担心会溅进水……’
“A005……韩翊姩是吧？”突然出现在门外的看守打断了出神者的思绪。他翻看着登记表，听不出喜怒。“上面有人点名见你。”
“……是！”片刻的怔愣后，她立刻起身，配合的被戴上电子镣铐，瞥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撇了撇嘴。‘靠，真特么像狗……’
抛却这无比丰富又精彩的内心活动，垂着眸子的女孩显得格外乖巧。她跟着警员进了探讯室，不出所料的见到熟悉的身影。
向熙在笑，许靖桉歪着身子朝她挥手。
“熙姐，许律，老样子，最多半小时。”陪行的警务人员认出这是两位“常客”，嘱咐了几句便放心的候在门外，不做打扰。
韩翊姩被安顿在熟人面对的单桌，托着腮瞅着对方手中的文件。挺厚，隐约能猜到内容。她直视向熙：“这么快搞定？……你答应上面那些老古板什么条件了？”
“蛤？”正翻找签名位置的向熙有些没跟上思路，顿了两秒才回神，面色如常甚至带点无语的意味。“韩老师，对自己的实力这样没信心啊？”
许靖桉早有预感的心下无奈，随即便故作咬牙切齿。她捻着一张放眼去看找不着叉号的测试卷，题头是“Z国特殊高阶人才征集考试·信息技术卷”。“满分120，你考118？计算机是你亲戚吗你俩这么熟？”
附带着一张排名表，韩翊姩的名字排在第二名。第一是满分，叫程思帆，据说是隔壁男2栋的。
按那些高官的办事脾性，之后真要遇到此类案件，两人会成为搭档也说不定。
但现在的韩翊姩，并不关心这个。
“不过高层向来喜欢脱了裤子放屁的毛病确实没变，一共这点破事，翻来覆去的列条，硬生生的拖了好长篇幅。”向熙抬眸，没心没肺的笑：“都能出版成短篇小说了。”
“向熙，我认真的。”韩翊姩皱眉，仍对她没撒谎抱有狐疑态度。虽然表面滴水不漏，但她直觉向来敏锐。便唤了对方全名。
对方想也不想的答：“我也是认真的。”
她将好不容易找到的签名页抽出来，递过去。她身旁许靖桉笑眯眯的欠言欠语：“好好改造昂，大家都还等着呢。”
“……”
被护送回房间，韩翊姩还有些愣神，心中的不安因未知而被无限放大，以至于脑海中，两人离开的背影还挥之不去。
脚腕突然一轻，是电子镣铐被解开了。但看守没走，反而朝她摊手道：“签字笔。”
“啊……抱歉。”韩翊姩赶忙道歉，将此等“违禁”物品上缴。“太高兴，忘了。”
“无妨，我该恭喜你。”确认了下笔的完好，看守冲她露了笑脸。“这计划挺苛刻的，徒有背景，没有实力，就算抢到名额也会被刷下来。加油干，我还挺看好你的。”
人生岔路太多，一时不察走错了，这无可厚非。但请记得回头，有人在对岸等。
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人，韩翊姩望向那铁窗，良久，叹了口气。
‘不封死也挺好，能被阳光照到。’
……
“依你看，翊姩猜到没？”坐在副驾上的向熙透过车窗，盯着那处铁窗半晌，才收回视线，捻着手里的那沓文件又重新审过。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循环。”许靖桉发动车子，对身旁这位仍在自欺欺人的姐们儿十分嫌弃。“你若是不信，可以打电话给沈宜陌那家伙试探一番，这俩人的大脑皮层基础面板相差不大。都是同样的逆天。”
“……大可不必。”向熙瞥了眼她，语气闷闷，带着满满的挫败感。“我还没有蠢到连这都看不出来，非要上赶着再去姓沈的那儿自取其辱。”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她将终于审查好的文件排好序。“瞅一眼？我的公证律师。”
“瞅屁！”许靖桉睨着她，语气揶揄道：“在事关翊姩的事情上，她沈宜陌出错你都不会出错。不然，会自己找根绳吊死的。”
“……”
被怼的人破天荒的咽了哑巴亏，她现在真的没心情跟小夹子掰扯。自行检查完文件的页码顺序，出神的盯着那最后几页附件。
这也是方才在探讯室，向熙未曾将整份文件递给她看的深层原因。
“——附：高层军官自愿援疆申请书
申请人：警号wY9777 向熙”
申请人诉求那栏，填的不是百万赏金，也非高升职位，而是……
想为某个还保有善念的人，争个名额。
“呼……”
向熙叹息着，将文件封进纸袋，终究还是一通电话“轰炸”了尚在午休时间的沈宜陌，“撞南墙”的自讨苦吃去了。
……
——贰陆 下半年 梧泱鼎昭 指挥处——
满头大汗的韩翊姩急匆匆的奔进指挥中心，只因她收到了高层的的紧急特调，内容甚至事关醉梦散的去处。“要我做什……？！”
结果，一头扎进站在门口工作的“同行”怀里，大写的尴尬。若无其事的退远开来，在看到对方的装束后有了猜测。“程……”
“程思帆。”清润的嗓音，同她一样，会让人不禁怀疑起他们身上的囚服是否保真。抱着电脑打码的人微微颔首。
有些……眼熟？她轻轻点头。“韩翊姩。”
互通姓名后的两人齐齐等候上级指令。
“近日，我国东南部境界的一处不起眼村镇发现了外来车队入侵痕迹，经对现场痕迹的初步勘察以及其入境后的沿途筛查，并未发现目标车辆的行进方向。”坐在会议圆桌主位上的长官姓邹名誉，是梧泱特别调查组的副队长。“我们怀疑是……走私。”
那地方名为祈安村，离三大市中的梧泱最近，自然备受重视。
“明白。马上尝试定位。”韩翊姩已经对这套流程炉火纯青，但奈何今日她过来的比较晚了。程思帆阻止了她编写软件，将自己的电脑转过来。“邹队长，我合理推测……村中居民，皆被换血。”
此言一出，韩翊姩恨不得抢过对方的电脑翻个底掉。最后在多方瞩目下，很不愿的认同。她熟练的调出几则代码运行，做这行的，各类编程语言都要涉猎，所以在同行的电脑上操纵现有程序并不难。
“首先，我取用了以村镇为中心方圆百公里内的监控视频。从头看到尾。”程思帆见韩翊姩懂行，便放任她对自己的电脑“动手动脚”。“并未发现目标车队。”
“那也可能因为车队扎眼，所以对方偷换了交通工具？”邹誉拧眉，刨根问底。二人的初步结论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麻烦搭档调一下我电脑里保存的各大收费站记录……祁安村位置偏远，条件落后，通路是在十七年前，迄今为止，能允许车辆行进的路，包括羊肠小道在内，一共七条。”程思帆抽出张地图写写画画，而后呈现在众人面前。“而其中，有五条为新建公路，直通收费站，且沿途监控齐全、画质清晰。”
“据勘测报告，入境车辆痕迹叠加出现，至少三次。也就是说，对方起码有三卡车之多的东西运进我国，数额庞大。”韩翊姩配合的调出记录。“且不说经收费站定然要遭到例行检查，十分危险。就现有统计看，近日收费站接待的车辆，并无卡车或其他种类的运输装卸车型。”
“其他小型私家车……”邹誉的假设尚未说完就被韩翊姩否定：“车流量不够。”
她敲着键盘，身上的囚服显得格格不入。“临近边境地带，往来不多，平日里五个关卡虽称不上废弃，但也差不多了。至于另外两条羊肠小路……”
“另外两条小路，是村镇自己建的，窄而崎岖，但对于当地人以步行、牛车为主的出行方式，倒也算是因地适宜。”程思帆将话接过来，与此同时韩翊姩找到了卫星拍摄的街景。“即使可以通车，它们的终点以及沿途也过于偏僻，不足以进入梧泱。”
“的确。对方费了大力气越境，定然要设法将东西送到比较繁华的地带交易才对。”邹誉的眉毛已经愁成了一团。“可就凭这些，二位就断言他们还留在祁安不出，是否有些牵强？”
翻完纪要的韩翊姩已然将电脑还给它的主人，程思帆接过，将文件夹内最后一则程序运行。“以邹队长查到存在未知人员入境的时间算起，我将这一周以来村镇居民经过关卡的频次和数目做了比对，同比减少29.6%与73.8%……”
祁安村的不少镇民都有着隔三差五进城的习惯，尤其是如今正逢当地樱桃、芒果这类能卖上价的较高档水果成熟，更要挤破头皮的进城赶集卖出去才是。人流量不该少。
“这个数字太高了。”他沉声继续道：“此外，最近一周里，梧泱有三次大规模的、针对基层村镇扶持政策而专门开设的市场，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他们清销农产品。”
屏幕被再次面朝众人，是前后三次开集时，政府对临时摊位征用者的来访登记表。
“通篇上下，没有一张，出现祁安村。”
话落，傻子都能明白这预示着什么。
邹誉声音低哑，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邹sir……我查到了某种可能。”心下不安的韩翊姩飞速编着代码，但在猜想被证实的那刻还是不可避免的声线不稳。
她将结果投屏，是两日前收录到市内各所的特殊罪犯名册。“dream……当前我国对它的记录，是一片空白。当事人所提供的这个名称，是全新的“产品”。”
“dream？醉梦么……呵。”
程思帆的窃窃私语除了知情的韩翊姩能够听出，无人在意。
但，这已足够令她警铃大作。
“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尽快派人落实。”邹誉疲惫的揉着眉心。
他摆摆手，示意会议结束。
……
“你是他们的人？”
面对质疑，程思帆微笑着否认。
“韩老师，就算是初稿的配方，只改一处，也是远远不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