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几十万已经发了狂的宋军连续数日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击之下——太原城还是屹立不倒!
面对北汉军队如此的死命抵抗,可以想象此时的宋军将士是处在怎样的一种极度暴躁的情绪之中。关于这次太原之战,前面用了一个足球场上强队打弱队的比喻,其实这个比喻不太贴切,这更像是一个重量级的拳手在擂台上与一个轻量级的拳手在进行对决,可打到第十二个回合的时候壮汉仍然没有将看似羸弱不堪的对手给击倒在地,这位重量级拳手此时内心的感受和愤怒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位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是血肉模糊的轻量级拳手的处境其实更惨,而现在的北汉人就是如此。
宋军这回是铁了心要拿下太原且是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拿下它,在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之下,太原城的陷落其实也就是个迟早的问题。足球比赛和拳击比赛还有个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不论胜负输赢都得各自回家,可打仗这种事哪有这些规矩。在宋军对太原势在必得的执拗心态下,北汉人想要保住太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辽国此时愿意发兵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来救援它,但这是天方夜谭,更是痴人说梦。
这里真的必须要表扬一下北汉人。对于太原城,对于北汉的军民,不管别人站在怎样的立场和角度对他们怎么看怎么说,但他们在这场太原保卫战里的表现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作为曾经在中国的北方强极一时甚至是以主宰者的身份入主中原的沙陀人,他们的战斗力不是吹出来的,李克用、李存勖、李存孝、李嗣源,甚至包括石敬瑭,这些让沙陀人引以为傲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如鬼见愁一般地存在?我这里不是说北汉人都是沙坨人的后裔,山西自古本就是中原王朝的边疆,这里本就民风彪悍,当沙陀人在这里经营百年之后,当面对外敌入寇的生死关头,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战争堡垒。从这个层面来说,甚至是站在北汉的角度上来说,北汉人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壮哉!
反观宋军,北汉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顽强抵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挑衅,而对于这种挑衅最好的回应就是将对手彻底打倒在地。宋军的将士们如此,他们的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赵光义表面上显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但在暗地里指不定骂了多少句脏话。这些天他每天都亲赴前线督战,他的士兵们也不可谓不用力,可这该死的太原城就是不肯屈服,这让他也开始变得和他的士兵们一样暴躁了。
终于,在连续督战了九天之后,赵光义也决定加个夜班。这天晚上,他带着自己那队威武雄壮的保镖来到了太原城的西南角,他命令宋军集中精兵强将猛攻此处的城墙——往死里攻!
宋军在夜里持续不断地发动猛攻,这些天早就精疲力尽的北汉军队哪能抵挡住这种决死级别的进攻,等到天快亮时,宋军终于攻陷了外城羊马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守卫在此处的北汉宣徽使范超终于是精神崩溃了,再这样打下去他迟早要被宋军干死在这里,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死守城墙的军令,他带着一队人马打开城门就冲了出来准备向宋军投降。
很有可能的是,范超的投降举动被城内一心要死守到底的人给发现了,而且这帮人当时可能正在试图拦下他甚至是已经在与他杀成一团了,要不然范超的投降仪式不会整得像是在冲锋似的,而接下来的悲剧也就不会有。总之,范超带队冲出城门的时候显得是格外慌乱乃至是杀气腾腾。
这黑灯瞎火的,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来投降的。看着范超带着一帮人急吼吼地冲出来,这架势似乎是要出来拼命,宋军将士如饿虎扑食一样地就对冲了上去,他们只是片刻功夫就将这帮北汉人杀得一干二净,就连范超也被一刀砍了脑袋。直到这时,宋军仍然不知道这伙人其实是来投降的。范超这个赶死鬼也是个十足的笨蛋,有见过把冲锋搞成像是投降的,但像他这样把投降搞成冲锋的人也实在是罕见,估计到他身首异处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得及将那句话说出来:“别杀我!我是来投降的!”
真相很快出现。得知范超带人出城投敌,刘继元大怒,他下令将范超的妻儿拉到城上全给砍了,然后将这些人的人头扔下了城楼,宋军这才知道他们昨晚是误杀了“好人”。
顺便提一句这个范超。十年前,刘继元将他的养母——就是那位北汉的皇太后郭氏被缢杀于北汉前皇帝刘钧的灵前,受命前去动手杀人的就是这个范超。
范超精神崩溃以至于不顾妻儿的性命也要冒死出城投降,这是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事,城里的北汉人真的已经到了心理和身体承受的极限。两天之后,赵光义命令宋军重点进攻太原城的西北角,这一次宋军同样是把守城的北汉守军给打得无比的崩溃,也和上次一样,城内也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且付诸于行动,但这一回这个人学聪明了——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成功地带领一批人向宋军投降。马步军都指挥使,这可是北汉军队里的一个实打实的军中高官,这对守城的北汉人的士气可谓是极为沉重的一击。
一天之后,赵光义再次变换了主攻的阵地——城南——彰德军节度使李汉琼的主攻阵地。在皇帝亲自监军督战的情况下,李汉琼的士兵们乱蜂出窝一般地涌向了城墙进行殊死奋战。看着宋军将士们在刀光剑影里全力攻城的场面,赵光义突然豪情大发,他对身边一同观战的众将说道:“北汉人就要挺不住了,太原城很快就要被攻破,明天中午我们就可以进城吃饭!”
赵光义也适时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给刘继元写了一封劝降信,他希望刘继元认清眼下的形势,不要再继续顽抗下去了,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地死于这场战争。当然,他在信里也少不了要提到如果刘继元主动投降会有怎样的好处。
遗憾的是,刘继元这次虽然看了信,但还是没有给出回应。赵光义彻底愤怒了:“我是大宋的皇帝好不好?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连续两次都不回我的信?这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就算是辽国的皇帝也不会这样连个屁都不放吧?你刘继元算哪根葱?”
当然,赵光义真正为之而愤怒的是北汉人的死硬到底拒不投降,他实在是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刘继元这只小蚂蚁为何要在他这头大象面前如此负隅顽抗。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个不久之后在敌人向自己杀过来之时选择掉头逃跑的人又怎么能够明白和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呢?
第二天,赵光义再次来到南城督战。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几天的宋军将士这天早上突然发现自己的皇帝陛下这回神情凝重且面带怒色,不过这也好,因为他们此时也是怒火攻心,而且他们的愤怒绝对要比赵光义还要强烈万倍。在接到了再次发起进攻的命令之后,李汉琼手下的这帮本就已经处在狂怒之中士兵们也随着皇帝陛下的情绪变化而变得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暴怒。他们已经变身为疯魔了,这个该死的太原城,他们从正月一直打到了五月,可结果却是他们的好多兄弟都战死在了城下,而他们还是没能攻上城墙。这笔账是到了该结算的时候了,而且他们要连本带息地收回来。
带着这种狂躁和暴怒的情绪,城南数以万计的宋军士兵们嚎叫着再次向城墙发起了冲击,史称:士奋怒,争乘城,不可遏!
在这一番惨烈的厮杀中,怒气冲天的宋军对北汉的军队发起了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击,其勇猛或者也可以叫做是凶狠和残暴让城下观战的赵光义都惊呆了,这根本不是在与敌人作战,而是在虐杀对手,他不知道他的这些士兵这些天到底是积压了多少的怒火才会如此的凶狠。眼见城南就此将会被攻破,而这些已经对杀人着了魔的宋军士兵马上就将趁势冲进城内,赵光义忽然下达了一个让全军将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停止进攻!
为啥?因为宋军的狂暴让赵光义害怕了,他担心这帮心理憋屈得已经变态的宋军会在城破以后冲进城里屠城以泄愤。
相信很多人都不理解赵光义的这个显得很是突兀的命令,几个月时间以来,宋军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不就是为了攻下太原吗?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突然收兵不是要前功尽弃吗?如此所为,那么下一次攻城又会有多少的宋军将士会殒命在这城墙之下呢?当然,如果他真的是担心宋军破城以后会到处杀人,那么我倒是真心愿意为他点个赞。
庆幸的是,赵光义的这个命令在事后看来是正确的,因为宋军在这一天里的表现已经让北汉人吓破了胆——至少北汉的那帮王公勋贵们是绝对不想跟着刘继元一起陪葬。这天夜里,已经重病且卧床不起的北汉左仆射、前枢密使马峰命仆人把自己抬进皇宫去见刘继元。已经就快要油尽灯枯的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刘继元语重心长地讲述了一番天下兴亡交替轮回的大道理,直言宋朝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一定要拿下太原,而且辽国人现在选择了作壁上观,北汉如果再继续顽抗下去,那么他刘继元最后只能是一个国破身死的悲惨结局。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放弃抵抗,这样既能保全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而他刘继元也可以从此当个富贵散人安享余生。
出乎意料的是,刘继元这一次竟然被说服了,他下令北汉的客省使李勋带着他写好的降书连夜出城去见赵光义。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看来,刘继元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俊杰”。
得到降书的赵光义大喜,本来这天中午他是准备进城吃午饭的,但这个梦现在已经碎了个稀巴烂。没关系,不过就隔了一顿饭的工夫,那些酒菜还是可以吃的,于是当夜赵光义下令在军中大摆筵席庆祝胜利。
解脱了,终于是解脱了!这一夜赵光义本准备在无比的郁闷中睡下,可这份降书让他瞬间睡意全无,那就索性起来嗨吧!
待到喧嚣散尽之后,相信这一晚在夜半无人之时,醉眼朦胧的赵光义定是感慨万千乃至是热泪盈眶:“哥哥啊,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我说过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你那个一统天下的夙愿今天我帮你实现了!”
次日天明时分,身着一袭素服的刘继元带领北汉的文武百官开城出降。刘继元以罪臣身份伏地请罪,赵光义释其罪并询问他为何直到现在才肯投降。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刘继元本人的心性了,简单说这人此时的表现很不像个老爷们儿,他对赵光义说道:“当初听到陛下来到太原的时候我就准备出城投降,但我身边的一些亡命之徒挟持了我,所以我一直没能向你投降。”
也不知道刘继元最后从哪里真的就找出了好些个他嘴里所谓的“亡命之徒”,这些人被抓到赵光义的面前,然后统统地被砍了脑袋。现场欣赏了这一出杀人表演之后,赵光义颇有感慨地对他身边的前吴越国王钱俶说道:“爱卿能够献土归地从而避免了一场兵祸,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钱俶能说什么?恐怕这时候他也只能尴尬地陪笑而已。杀人不忘诛心,这就是太宗陛下的常规操作。
至此,北汉被宋朝灭亡,五代十国的历史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埋进了历史的尘埃。北汉所属的十州、四十一县,三万五千二百二十户人口,士兵三万余人俱归于宋朝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