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纯军事的角度上来说,银州陷落的前后过程可以说是一次堪称经典的夺城之战,李继迁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一座州府级别的城池,这让他以及他的随从们是信心大涨,而成功诛杀曹光实也让他们因为地斤泽惨败而产生的心理阴影就此消散。这还没完,李继迁接下来的行动才是真正地彰显了他杰出的军事和战略眼光。
占据银州之后的李继迁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银州西南方向数百公里之外的会州(今甘肃靖远境内)。清朝的史学家吴广成在《西夏书事》里对会州的战略位置做了相当准确且透彻的论述:会州地居四塞,银、夏有警,秦、泾援师皆得赴此。
翻开地图,会州的东北方向是宋朝防御河西回鹘诸部东进的边关重镇灵州(今宁夏宁武),它的东南方向则是宋朝防御吐蕃诸部东进的边关重镇秦州(今甘肃天水),而它的东北方向偏东的地方正是党项人经营数百年的定难五州。简而言之,会州就是宋朝设置在番汉交界地带的一个军事物资和后勤辎重的中转站和辐射中心。它地处东边的党项、西边的吐蕃和北面的回鹘三股番族势力的交汇点,因而,上述三地无论是哪个方向有警,宋军都可以通过会州这个地方调拨物资或增派援军。
对宋朝而言,会州就像是一个军事加油站,有了它的存在宋军赴援时就可以轻装简从,而在会州补充沿途消耗之后,他们就可以确保自己在达到战场后做到来之即战且战之能胜。反之,如果会州有失,援军很有可能在半路就会闹饥荒,如果路上再遭遇敌方骑兵的层层袭扰,那这所谓的援军多半会在赶到战场之前就被拖死耗干。
想想长途驾车走到半途却没有加油站会是什么后果吧?
李继迁也看出了会州的战略位置之重要,于是他派兵前去攻打会州其目的就是为了拔掉银州西面的这颗钉子继而阻断宋军来自于灵州和秦州方向的威胁。鉴于会州只是战略物资集散地而非军事要塞,加之宋朝也没有料到李继迁竟会从银州千里奔袭对会州下手,因而宋朝在这里并没有重兵把守。李继迁派出的这支骑兵到了会州直接放了一把大火将整个会州城烧成了一片白地,城内千余官民也因此而惨死于这场大火。
这就是李继迁,集凶狠、诡谲、坚韧、智慧、胆量、残忍和冷酷等诸多品性于一身的宋朝大敌。更为让人感到担忧的是,此时的李继迁不过是一个才刚刚二十一岁的青年,但他却已然成为了宋朝的心腹大患。
客观地说,无论是诈降曹光实进而偷袭银州得手抑或是千里跃进火烧会州城,这两战在军事层面上来说都堪称典范。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一些人觉得刺耳甚至是反感,而我作为一个汉人对此更是有种无可言说的屈辱。但是,如果李继迁是汉人,如果他是在我们这个民族遭受入侵和压迫时做出了上述举动,那我们又会说他是什么?对,民族英雄,这恰好就是那些明里暗里对宋朝怀有怨愤且人数众多的党项人内心对李继迁的真实态度和看法。
银州的失守和会州的焚毁让李继迁在党项各个部族那里获得了空前的人气,前来归附他的人也日益增多,而这更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他开始分兵巡视四境意图将周边所有宋朝的军事势力全部荡平,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归附于大宋的党项部族势力。
得知李继迁在西北大肆攻城掠地的消息,赵光义大怒,他派遣田仁朗、王侁、董愿以及他的大舅子李继隆领兵前去剿灭李继迁,同时命令麟、府、银、夏、丰五州以及周边各个蕃族部落一起出兵讨伐李继迁。看这架势和阵仗赵光义誓要一举覆灭李继迁,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乎他的预想。银州附近的各个州府碍于自身实力的不足且担心李继迁会来攻打自己所以始终都没见动静,只有从外地赴援的田仁朗所部按照部署向银州开拔。
当田仁朗所部赶到绥州之时,李继迁正在疯狂地扫荡周边,他用三天时间拿下了三族寨,随后又率领自己的全部精锐攻打宋军的另一个军寨抚宁寨。本来三族寨是不会在短短三天之内就陷落的,但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在李继迁打得精疲力尽之时,三族寨的一个名叫折遇乜的番将杀掉了宋朝派驻于此的监军,然后他率部投降了李继迁。
三族寨已下,李继迁随即围攻抚宁寨。
得到前方战报,绥州城里的田仁朗不怒反喜,他对身边将领说道:“李继迁所部人数虽多但却是乌合之众,他们胜则进败则逃,所以我们每次进剿都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如今李继迁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派出去攻打抚宁寨,但据我所知抚宁寨虽然小但却异常坚固,李继迁如果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拿不下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待到他锐气耗尽损失惨重的时候再以大军从正面进行攻击,然后他们必然败逃,我们可提前在他们逃亡的路线上设置三百弓弩手,如此一来李继迁必被我们所擒。”
田仁朗的这种策略高不高?对不对?这个问题就取决于我们到底是站在怎样的角度上去看待它。前方抚宁寨正在不断地流血牺牲,但田仁朗的援军却在后面看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友军被敌人蹂躏,如果是这样看问题,田仁朗无疑就是怯懦畏敌应该被处死。
很遗憾,战场不是一个讲情怀的地方,如果要说人道主义,那战争这个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饵兵、佯攻、敢死队、试探性进攻,请问这里面哪一个不是要死人?哪一个不是在轻视生命?哪一个不是在名正言顺地让人去当炮灰?可是,身处波诡云谲的战场,难道因为要死人这些事就不去做了吗?战争,尤其是刀兵相向的战场从来都不会尊重生命,这本就是一个以毁灭生命为目标的产物。
回头再来看田仁朗的这个策略和他这一番分析算计,如果战争的走向真的如他所言,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此一举将李继迁给打入地狱让其永世都不得翻身,但在这一切都未应验之前,成败还都只是未知。在某些人看来田仁朗的这个策略极具战略眼光,但在另一些人看来田仁朗就是贪生怕死,是在给自己逗遛不进找借口,比如他的副手王侁。
就在田仁朗命令大军休整并整日与士兵喝酒赌博以麻痹李继迁之时,王侁偷偷地写了一封弹劾田仁朗“逗遛不进”的告状信送到了赵光义的手里。前边有三族寨的陷落以及抚宁寨正在被围攻的战报,现在又得到王侁弹劾田仁朗的告状信,急功近利的赵光义顿时暴怒,他直接下令抓捕田仁朗并让王侁取代田仁朗作为主帅立马进剿李继迁。
插一句,这里再次提醒各位记住这个王侁——这个日后将会导致杨业败死的第一责任人。
田仁朗到了开封之后,赵光义亲自审问他并问他为何不进兵。田仁朗答道:“我所带领的军队不过千余人,而且夏州和绥州等地的军队又以守城为由拒不与我合兵,况且三族寨被围攻之时我部与其距离甚远,就算我及时赶到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才屯兵绥州等待李继迁力竭之时再行发兵,然后在派伏兵截其生路,如此大事可成。还望陛下明鉴!”
对于田仁朗的这一番说辞,赵光义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对付李继迁这种土匪哪里还用得着整这些弯弯绕,直接大兵压过去就能完事,因而他执意要治罪田仁朗。赵光义是这样,他身边的大臣也是这个德行,他们建议处死田仁朗以正军纪,但赵光义拒绝了,他将田仁朗免官并流放于商州。
千年之后再来看这件事真的是让人不得不为此而扼腕叹息,我们甚至可以说赵光义是李继迁的救命恩人加福星。但是,事后诸葛亮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此时宋朝举国的精英几乎都不把李继迁放在眼里,我们作为后人如果放置于当时也未必就能比赵光义和王侁高明到哪里去。再者说,赵光义如果选择了相信田仁朗而对王侁的告状信置之不理,那么他就不是宋太宗而是唐太宗了,在军事这个领域他的才能和眼光始终是一块短板,终其一生都没能得到弥补的短板。
田仁朗被撤职了,王侁成了前方的一把手。他可没有田仁朗那么多的算计,而且他对田仁朗的平乱策略也是嗤之以鼻:对付李继迁哪用得上什么伏兵?这群土匪只要我带兵过去指定作鸟兽散,然后我再杀了李继迁就此大功告成!
王侁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有了田仁朗的前车之鉴,绥州和夏州等地的驻军也不敢再以守城为由拒不出战。于是,王侁会合诸路兵马直扑抚宁寨去找李继迁干架。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李继迁根本没害怕,他随即下令让全军撤了对抚宁寨的围困,然后调转方向主动去迎击王侁。
双方在一个叫浊轮川的地方迎头相撞,随即就是一场大战。如田仁朗所言,李继迁所部人数虽众但却是一帮乌合之众。在宋军凌厉的攻势下,李继迁带领的这群土匪兵稍作抵抗就大败而逃,宋军趁势掩杀斩首五千余级,那些归附李继迁的番部直接在阵前就抱头请降。
见大势已去,李继迁带领本部人马仓惶逃命,他连自己刚夺下的银州城都不敢进,而是直接逃向了北方的草原。王侁并不是田仁朗,他可没有提前派伏兵去截击李继迁,这个狼崽子再次成功地逃出生天。
大胜之后,王侁发现李继迁再次逃走了,他下令全军继续进兵。虽然没有抓住李继迁,但他要将之前归附李继迁的党项诸部全部剿灭,如此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而他也真的做到了。这一次面对宋朝的大兵压境,党项诸部要么死要么迅速投降,宋军一路沿途收降党项几十个部落,收复军寨无数,斩俘近万人,一时间宋朝的西北边陲再次归于平静。
说一千道一万,这不过是之前数次征讨李继迁的翻版,纸面上的战绩看上去确实漂亮,但却治标不治本。李继迁仍然毫发无伤,甚至可以说他的本部人马并未受到打击。浊轮川之战他用其他番部人马打前阵,而他的嫡系却在后面观战,情势不对他立即跑路,而他败逃之后也很快就在夏州以北再次招降了一些党项部落。
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赵光义再又下令郭守文和尹宪派兵前去剿灭李继迁。面对一帮遭逢新败的乌合之众,宋军再次取得大胜,他们斩敌数千,焚毁帐篷千余座。在宋军强大的兵威面前,银、夏两州附近被李继迁招降的党项百余部落共计万余户人口集体归附,可李继迁照例逃之夭夭。
这个打不死的小强仍然在继续书写他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