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大仓损毁大半,损失惨重。钱兆亮坐镇大仓,在柳江未的组织牵头下,召集了钱氏所有的大掌柜,盘点损失。钱一凡亲自押着两个乞丐去官府报官。接下案子的是苏同知。
苏同知带人勘察现场,分析起火点,结合两个乞丐的供词,很快就发现了疑点:起火点是火折子掉落的那口箱子,但是在烧成灰烬的箱子周围,发现了残留的火油。倒火油的人很细心,并没有大面积倒泼,而是利用器具,将火油滴落成线型满布仓库地面,这样不管火折子掉在哪里,都会引起火灾。这也证实了饼子和麻江供词里说的,火折子一掉,火就轰然蔓延。
这是有预谋的犯罪!
苏同知看完现场,被钱一凡请到大仓值房,这里钱兆亮柳江未都已经熬了七八个时辰盘账。见到苏同知进门,众人立马站起身来相迎。
因为损失重大,大家并没有过多的客套,而是直奔主题。苏同知将现场勘察情况说完,便问钱兆亮要当班人员名单,并点名将当夜值班人员带回府衙问询。
“钱老板,目前看来,那两个乞丐乃是偷盗,蓄意放火不成立。放火犯另有其人。”苏同知总结道,“不知道钱老板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毕竟城北仓库众多,单单就你家仓库起火,怕不是被人蓄意报复。”
苏同知的话让钱兆亮不明所以:“苏大人,在下一直本分做生意,平时从不与人冲突闹事,这报复一说,从何说起呀?”
一边的钱一凡愣神后,脱口而出:“难道是她?”
苏同知听到立马追问:“钱公子是有怀疑对象吗?是谁?”
钱一凡欲言又止,钱兆亮不知道他和梓婋在城外的恩怨,以为这个儿子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真的要遭人报复,立马就劝道:“配合官府,早日抓到放火之人才是正理,你这个小子,还不赶紧说!”
钱一凡低头不语,垂下的手,死死地攥着拳头,他不能说,说了官府就能以绑架的罪名抓捕他,万一往深层次挖,那么他和几大米商的交易就会暴露无遗。
钱一凡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没什么,前头和明采轩的岑洛云有点冲突,不过后来也调解开了,他也是商道好手,应该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苏同知狐疑地看了看钱一凡,他刚才明明看到钱一凡的隐忍和恨意,怎么说出口的话却如此天差地别。但是苏同知面上也没有显出来:“既如此,那今天先到这儿,昨夜当班的伙计,我全数带回,若是审问下来没问题,明天照样可以来上工。”
送走苏大人后,钱兆亮依旧坐到桌前,继续拨弄着算盘。他现在对找到放火犯的兴趣不大,连着盘算了几个时辰,大概的损失已经出来了,那是一个令人无比心痛的数字。如何找补,他现在还未想出章法,但是不管如何,今年冬衣这档子生意,钱氏是肯定要退出市场了。商场向来瞬息万变,你不做第一,有的是人会争做第一,一旦坐上了第一把交椅,要再将人拉下来,就非常难了。
柳江未拿着算出来的总数单子,心痛地对钱兆亮道:“东家,账面上现在损失的数字是四万三千一百两。如果我们今年还想占有一部分冬衣市场,现在就得调货进应天。但问题是即便现在有作坊肯接单,织工绣工也赶不及了。或是从其他布商那边购货,可这成本......”
钱兆亮沉声道:“一进二出,亏得可不是一个四万三千一百两了。什么人跟我钱氏有这般深仇大恨,这是要致我钱氏于死地啊!”
钱一凡狠声道:“要是让我查出来,我必定要对方生不如死!”
钱兆亮听到儿子这样说,厉声问道:“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在外面又闯什么祸了?刚才苏大人问话,你支支吾吾,明显是有话未出口!”
钱一凡知道现在老爹着急上火,气上头顶,他也知道这场火事关重大,搞不好就伤了钱氏的根本,于是他不敢有所隐瞒,就将前段时间联合几大米商哄抬米价,和岑氏打擂台,又通过言氏买卖劣等米赚差价,还找人绑架梓婋,并发现梓婋是女儿身的一系列事情都老实交代了。
钱兆亮听完儿子的壮举当即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哄抬米价!家里短你吃喝了吗?你去赚这种昧心钱!还有岑洛云,你招惹她干什么?她一介女流,敢顶着男儿的身份到江北来,敢闯敢拼,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这把火若真的是她的手笔,到时候如何收场!”
“爹爹怕什么,总归是她触犯了律法,放火,害怕王法收拾不了她?”钱一凡不服道,“凭她岑氏再如何势大,这是江北的地界,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混账!逆子!”钱兆亮大怒,扬手就要扇钱一凡嘴巴子。
柳江未赶紧上前拦住,劝道:“东家息怒,好在救火及时,其他货仓没有被波及,不然赔偿租赁我们货仓的客人,又是一大笔。你消消气,别上火。现在不是自己内部弄矛盾的时候。若真的如少爷所说,是岑氏搞的鬼,我们还可以找岑氏赔偿。稍微挽回一点损失。”
钱兆亮挣开柳江未的手,急的胡子都要飘起来了:“糊涂!即便我们查到证据证明是岑氏下的手,官府查起来,前因后果难道岑氏不会分辨?到时候鱼死网破,这个逆子绑架的事不也要大白天下,到时候岑氏可以拿钱出来赔偿,免于牢狱之灾,这个逆子岑氏要是追究绑架一事,不得坐牢吗?你们懂不懂法啊,绑架涉及人命,放火人员未伤,那仅仅只是金钱上的纠葛。唉!逆子,逆子!”
柳江未道:“东家,现在到底是不是岑氏下的手,还未可知,不如等苏大人那边的回复后,我们再作打算。现在最重要的事,如何减少损失。补仓还是不补仓,若是补,如何补?这里头牵扯到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钱兆亮坐下有点颓废,也是,钱氏传到他的手里也有近二十三年了,他不像他的父亲,是个开疆拓土之君,他这么多年,循规蹈矩,一步一个脚印按照他爹生前的安排一路走到现在,大风大浪还未正式经历过,要说遇到的最大的危机,也不过是荒年生丝大幅度减产,整个行业衰退。但这是整个行业的事,并非他的领导能力,管理能力的问题。人到而立,嫡妻生了个独苗苗,这孩子有想法,有闯劲,像足了祖父。本以为钱氏在钱一凡手里,会更上一层楼,不想这孩子越大性子越急躁,打架斗殴,哄抬物价,绑架打人,什么都敢做。钱兆亮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钱氏早晚会败在钱一凡手里。
“东家,东家!”柳江未略略思索一阵,“不如找找言府,你和言二爷是八拜之交,又是儿女亲家,你去求助,言二爷总不会见死不救。由言氏出面,调拨大量的布匹,应该不在话下,钱款方面,拖欠个四五个月,等我们上半年的货款回笼,一切就都能盘活了。东家,你看如何?”
钱兆亮闻言无奈道:“言氏,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正是因为是儿女亲家,我才没法儿腆着老脸去开这个口。老柳,你先安排人,将未烧毁的布匹整理出来,水洗后,低价出售,能挽回一部分损失就挽回一部分。”
“那这马上就要开始的冬衣市场?”柳江未试探地问道。
钱兆亮一脸的灰败,那疲惫苍老的神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说完抬眼看了一眼儿子,来气道:“还不快滚回去!”
钱一凡不服气道:“爹爹,你何必这么上火,是不是岑洛云干的,目前还不确定。要是确定了,我必定有法子叫她双倍奉还。你忘了?姨父刚升了官,她岑氏势大,还能大的过姨父?”
钱兆亮抓起一本册子就砸过去:“混账!你姨父做个官,战战兢兢的,我们钱氏搭他的顺风车都如履薄冰,要是这事儿去让他出面,大家一起玩完?
就在钱氏父子你来我往打嘴仗的时候,钱氏大仓的外面聚满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半夜那场大火,万幸没有蔓延四周,围观的百姓,有庆幸的,有看新奇的,各种议论,甚嚣尘上。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踮起脚尖看了钱氏大仓的大门,故作好奇地问身边的人:“大叔,这是怎么了?这儿聚集这么多的人?是发什么了什么事吗?”
一个挑着货郎担子的中年大叔道:“小哥,你还不知道?这是应天城里最大的布商,钱老爷家的仓库,昨天后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起了很大的火,听说把里面的货物都烧了。好在呀,没出人命。”
小厮不敢置信道:“烧了?全烧了?那得损失多少啊?”
另一个小摊贩也不看顾自己的摊子了,也挤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地看,听到小厮和货郎的对话,故作神秘道:“那可不,那火起的可奇怪了,听说是从仓库深处起的。就烧了主仓,烧的全是易燃的布匹,其他的地和货物,一概没事。”
“哦哟!这么神奇,这火还知道什么好烧什么不好烧?还定点烧?”货郎奇道。
小厮也接着追问道:“光烧布匹吗?怎么里面还有其他货物?钱氏不是专门卖布的吗?”
小摊贩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钱氏专门卖布,但是他这仓库大呀,除了放布匹,还出租给其他商贾临时堆放东西呢!这火不烧别的,就光烧了布,你说这里面什么门道?”
小厮试探地问道:“是有人要弄钱氏?”
小摊贩点头道:“嗯,小哥和我英雄所见略同。”
货郎道:“可拉到吧!说不定是救火及时,没扩散呢?”
小厮见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就道:“二位大叔,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两个大叔也没有挽留,还是探着头 想看看里面的情况,毕竟好奇围观是市井小民的一项乐趣嘛。
小厮腿脚利索地离开,走进一家小饭馆,里面人声鼎沸,大多都是身着单衣,身上大汗淋漓的壮年汉子,一进去的汗味儿,冲的小厮眉头紧皱,呼吸困难。他低头沿着墙十分低调地走进向后厨,靠近后厨的时候,一个转身,穿过一个月亮门,进了后院。
一个小小的院子,没有什么景观花木,一条鹅卵石的小径直接通到一处屋子。推门进去后,一个带着帷帽的人遮的是严严实实,身着青色衣袍,站在窗户边,看不清面容。
“成了!”小厮恭敬地说了两个字。
“没露出破绽吧?”青衣人出言问道。
小厮道:“没有。只烧了主仓的布匹,其他副仓并没有波及。官府的人将一干值夜的人带回衙门审问去了,应该是开始怀疑有内鬼了。”
青衣人说:“那两个乞丐如何了?”
小厮回道:“没打探出来,那两人一直没见到押解出来,我猜想应该是火刚救下来的时候,就被钱氏的人带去衙门报官了。”
青衣人转着手中的扇子:“事有凑巧,物有偶然。这两人闯进了棋局,倒也正好成了关键。”
“是否要帮这两人打点一番?”小厮似是不忍。
青衣人停下转扇子的手,将折扇的一端敲在手心里,语气平静而坚定:“是他们自己闯进这局棋的,后果也得他们自己承担。”
小厮惊讶于青衣人的冷酷,惊呼出声:“姐姐,他们也是苦命人呐!”
青衣人将折扇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书意,成功之路,总不会洁白无瑕,善良仁慈,将会成为敌人捅向你的刀子,这个道理你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