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昭和梓娀知道陈氏一向会管理后院,但正式教导他们,今日还是头一次,故而听的很是认真。陈氏对待大房心狠,但是对待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是慈爱有加。这些内院的事,放在其他人家,其实早就手把手带着女儿开始学习操持起来了。陈氏反其道而行之,觉得为人一世不容易,特别是女儿,更是受世情禁锢颇多。她情愿晚几年教导传授,也想让女儿多逍遥自在几年。皆因女子一旦出嫁,就如同笼中鸟,缸中鱼,再也没了自己的自由天地了。
但是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事,让她的思想开始转变。世事无常,谁知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能护得了他们几时呢?
梓娀知道管家的学问大,听得也是仔细。她刚才观母亲嘱咐四位婆子,言语之间,交代的都是如何做好,要做到什么程度,却丝毫没有提最关键的一点。于是就忍不住问道:“娘,办宴席,耗费巨大,那如何把握好花销呢?我看你刚才调派人手,分配事务,就是没提银钱方面的事。若是用超了怎么办?”
陈氏笑道:“今日来,主要是让你们看看,遇到大事,如何分配任务,调派人手。你所说之事,其实早在前段时间,我就和几个管事都合计好了。哪块预估开支多少,都预算设了一个限额。”
梓娀又问道:“设了一个限额,难道就不超了吗?如果还是超了怎么办?”
陈氏和方妈妈互相看看,陈氏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这般追根究底。方妈妈笑道:“大姑娘这好奇心上来了。”
陈氏拉着她的手拍拍:“想知道啊!那就等着下一批人来,你好好看着!”说完对方妈妈道:“将后面的几个叫进来吧!”
方妈妈点头出门而去,不一会儿,又带了四位年轻一点的管事进来。一位姓周的是管理二门外听候差遣和传话递话的小厮的,他还是方妈妈的妹婿;一位姓汪的,是专门管理府里车马的,到时候客人往来,停车歇马,都得他安排小厮去指引和安顿;一位姓言的,叫言卫,是家生子,他老子是西山庄子上的总管,他主要管理接收客人带来的礼物,并配合言平做好登记和回礼;最后一个姓毛,平时主管整个府里各房各屋的灯笼火烛炭火等。
四个管事年纪都不大,但是给言府干活也有好些年头,在陈氏的驯化下,用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陈氏照着前头给四位婆子下军令状的套路,也布置了这四位的任务,其他三位都无甚话说,就那位管理灯笼火烛炭火的毛管事多说了几句。
毛管事接过对牌,并没有像其他三位一样将对牌收入怀中,而是托举在手上,看着恭敬,实则带着情绪道:“夫人,小的管的事物和其他三位仁兄不一样的。三位仁兄管的都是跑腿出力气的活儿,即便是言卫兄弟,也是有言平打配合,做监督的,出错出岔子的机会很少。唯有我,我是实打实的在手上过东西。
夫人也知道,我管的灯笼火烛炭火,这些都是消耗品,每年到了冬天,虽然各房各屋都有定额,但用超的也是时常有之。每每平账,都是一番折腾。这次太爷办寿宴,又是在冬日,这方面的用量只有上涨的。
前段时间,跟夫人合计此次用量,夫人给小的框定了一个数。小的这几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至少还得增加三分之一的量才能保证这次寿宴的顺利举行。”
陈氏在毛管事开始说的时候,就示意方妈妈将毛管事前几天上报的预算册子找出来,她一边听毛管事说话,一边翻阅册子。册子里详细记载了各房各屋平时的用量和为了举办这次寿宴需要增加的量,里面还有毛管事当时签的确认的字。
陈氏将册子一合,面无表情地往边上的几子上一扔,双眸微垂,并不立即出声。方妈妈将册子整理好,对毛管事道:“毛管事,用量要增加,为何前几日不来说?非得等到如今的正日子来说?”
毛管事知道这增加用量的事不是这么简单就能通过的,他有心里准备:“方妈妈,原版的预算,是根据往年的惯例大概匡算的,且前几日夫人要数据要的也急,我呢,自天寒以来,终日都盘算着库里的量,就怕不能及时给各位主子和府内的下人提供炭火烛火。所以这个预算就一直没能有时间细化。今日是正日子,我这十忙里也放下了九忙,重新细算了一回,这才得出要增加三分之一的量。”
方妈妈皱眉道:“毛管事这话好生牵强,夫人并不是没有留足时间给你。你现在借口事情多,时间少,未能细化预算,要求增加银钱。这分明就是在逼迫夫人。”
毛管事顿时面色不善起来,直指方妈妈:“方妈妈,你说话注意点。我一个管事,为主家尽心尽责,哪里就说到逼迫二字?若是夫人觉得增加三分之一太多,那尽可不同意增加。我又不会胡搅蛮缠地要夫人答应。你刚才这话未免说的太难听了点。”
陈氏眼珠子微动,看向梓娀,梓娀抿着嘴唇,和母亲对视一眼,又看向毛管事。
陈氏拨弄了一下挂在手腕子上的佛珠,一把撸了下来,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毛管事顿时就刹住了想要继续说话的嘴。其他三位管事见此,均有眼色地弯腰退出,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陈氏道:“毛管事,我若不同意增加,你待如何?”
毛管事见陈氏撸下佛珠,就知道陈氏不高兴了,他给言府办事已经有四五年了,知道陈氏的脾气和动作习惯。现在见陈氏这样问,他心里开始发虚了:“夫人,夫人不同意就不同意。大不了,大不了我再压缩压缩各处,紧着点儿用呗。”
陈氏冷笑道:“毛管事倒是一心一意为府里省钱呢!”说着从另一边的几子上翻出一本账册,往地上一扔,摔在了毛管事的脚边,不怒自威:“这是入冬以来,各房各屋炭火烛火灯笼的明细账。你自己看看!”
毛管事迅速弯腰捡起来,才翻了几页,脸皮就涨紫起来,毛汗直冒,说话也底气不足起来:“夫人,这,这是何意!”
陈氏慵懒地倚靠在靠枕上,声音带着冷意:“毛管事,入冬第一个月,整个府上的炭火银子耗费为一百二十两。第二个月耗费一百零八两。你告诉我,这个钱花的正常吗?”
方妈妈接话道:“市面上,一百斤普通木炭是三钱五。府内除老太爷的流光轩,一天的份额是六十斤外,其他各房均是五十斤,下人房中用的是煤炭,一百斤是一钱三,份额是十斤一天。那么入冬后的第一个月,耗费炭银应该是就是三两七钱银子。你说说看呐,这一百二十两是哪里来的?”
毛管事顿时结巴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他暗暗叫苦,这个账陈氏是哪里来的?
陈氏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哪里来的这个账册?”
方妈妈立马捧哏:“夫人早就知道你手脚不干净,早早地命人每日记下各房各屋的用量,单独造了这本册子,又私底下你手下负责提货的余斌说好,记下每次进货的量。这才有了这本真实的账册。你还有何话要说?”
毛管事眼珠子慌乱地转了几圈,旋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给陈氏磕了几个响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的一时糊涂,你大人大量放过小的。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以原来的预算办好此次寿宴。”
陈氏朝方妈妈示意,方妈妈立马下去走到毛管事跟前,将他手里的对牌夺了下来。毛管事手里一空,顿时心凉到脚后跟,他知道这言府的好差事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