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繁的头磕到了地上,疼痛让她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
身体中的力量在流失,疲惫愈来愈严重,郁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在心口上的手忽隐忽现。
小狼他们出生时是幼崽模样,可她不是。她当时没有具体的形状。
会化成人形,也是因为当时的爹娘都是人的模样。
临死之际,早年的一些事情在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郁繁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滑向鬓角。
她合上了眼睛。
活不了便活不了,只是,她心中还有一个遗憾,就是没能好好向小狼和白月灵他们道别。
离别时她只留下一封信,还有一个可以糊弄他们十几日的“她”,若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死讯,估计是她的分身消失之后的事情了。
郁繁悔恨自己离别的太过匆忙。
谢思行静静站在原地,眉心紧拧,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鲜血已经湿透了幻妖身前的衣襟,垂眸看去,竟有丝狰狞血腥的美丽。
谢思行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脚上。
清冷明亮的月光下,幻妖的手脚逐渐变的无形,样子看上去颇为诡异。
她是只妖。
妖怎么可能会是人?
谢思行心中闪过一丝愤懑。
他愤恨地盯着眼前的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视线始终不肯偏移。
那只妖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变的越来越微弱,连肩膀都要消散。
谢思行抿着唇,倏地,他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凌厉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他弯下腰,将青冥剑从地上捡了起来。
半个剑身上都是幻妖的血,加之又在地上躺了许久,青冥剑上尘土与血液交杂着,看起来十分难看。
谢思行从怀中取出一张洁白的手帕,蹙起眉,手间用力,手帕从剑柄滑向剑尖,满心想要消除剑身上的脏污。
虚脱之中,郁繁抬眼无力地看了一眼,随后,她唇边露出一个愕然的笑。
郁繁呛咳着笑出了声。
这场面,真是诡异极了。
手帕滑过剑尖后,谢思行看也不看手帕上的血迹,他松开手,让手帕直接坠向小道上。
消散的趋势蔓延到了郁繁的颈间。
郁繁无聊地想着,谢思行真是恨她入骨。她一直都能感受到他刺人的目光。
这副模样,估计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消散吧。
郁繁听到了收剑入鞘的声音,唇边正要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耳边却忽然听到了谢思行离去的脚步声。
郁繁闭着眼,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声音停了一阵。片刻,郁繁终于听到利剑破空的声音。
谢思行走了。
郁繁神志不清地想着,无力地笑了出来。
好久,郁繁再没听到任何动静。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很重,她差一点没能调动自己身体中的力量。
短短一会儿,郁繁便大汗淋漓。
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郁繁终于站了起来。
浑身虚软,郁繁只能勉强倚靠着木柱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
身体流失的血液和力量太多,郁繁头晕目眩,眼前直冒金星,缓了好半会儿,她才勉强可以视物。
自我了断的唯一一个好处,便是她可以控制剑尖偏移的角度。
插入心口的那一瞬间,她让剑尖偏移了一点,好让她不会很快死去。至于方才动作如此潇洒利落,虽是为了骗过谢思行的眼睛,但郁繁也着实吃了许多苦头。
方才谢思行一直在她身前盯着她,郁繁心中惊惧,生怕时间再长一些,自己就会真的死去了。
不过,好在……谢思行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走了。
郁繁倚靠着在柱上,劫后逢生地轻笑了出来。
幸好……幸好。
若是半途没有人阻拦,她兴许可以撑着这口气回到冀州城,去和小狼他们好好道个别。
至于白月灵……
她没怨她,也没有那么地痛恨她,郁繁心中泛起一丝欣喜。
“小白,你怎么突然就病了,而且一病就是这么久呀?”
白月灵支着头,一脸郁闷地看着在角落处蜷缩着的小白。
小白弱弱地叫了一声,无神地看向了地面。
白月灵撇唇,闷闷不乐地叹道:“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
先是幻妖姐姐和蛇妖姐姐对她有了些微词——她虽然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幻妖姐姐!到底是谁在其中搅乱浑水!
还有……小白突然生了病,之后,幻妖姐姐又将狐四伤成重伤,自己想见她也见不到。后来,她又说出闭门谢客的话……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幻妖姐姐了。
白月灵心中直淌酸水。
到了冀州城之后,怎么事情突然变的这么多呢。
小白低低叫了一声,声音比方才响亮了一些。
白月灵眼眸射出光来:“小白,你好些了?”
小白无力地点了点头,一面挥开翅膀,看起来像是要出去走一走。
“小白,你还没好呢,怎么能走呢?”
她担忧地看着它,可它忽然露出急切又脆弱的眼神来。
小白头一次表现出这么哀伤的样子,白月灵怔了一下,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小白,你想去见谁?”
小白的头扬向某个方向,白月灵看向它:“你要去见幻妖姐姐吗?”
小白急切地点头,若不是身子实在虚弱,白月灵估计它会直接跳上窗,头也不回地去找幻妖姐姐。
白月灵被它的心情感染,立刻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见幻妖姐姐。”
说着,她抱起小白,飞似地冲出了门。
眼前的大门紧闭着,白月灵还没动作,小白便脱离了她的怀抱,一个用力将大门撞了开来。
“小白,你……”
白月灵惊叫出来,耳边立刻响起了幻妖姐姐的声音。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双清亮的眼眸好笑地看着她们。
“你们怎么来了?”
见到幻妖姐姐还好好的,白月灵怔了一瞬,随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她上前迈出一步,下一刻,小白便如离弦之箭般直接弹跳到了幻妖姐姐的怀中。
“轻了。”她笑着说道。
小白眼含热泪地看着她,幻妖姐姐愣了一下,抬眸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白月灵同样也是不明所以,她撇着唇,正迷茫着,却见小白又扑腾起翅膀,向着房间迅速飞去。
病才痊愈了些许,就开始这么闹腾。
白月灵心中有些无奈,和幻妖姐姐相视一眼后,她们跟着小白一起走进了房中。
刚打开门,白月灵就被迎面飞来的鹅毛糊了眼。
“呸!”她难受地迅速摇头。
怎么回事,小白的样子,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小白在房中来来去去地乱飞,房间中转瞬间一片狼藉。
白月灵为它捏了把汗,转头,果见幻妖姐姐皱起了眉,不耐道:“小白,你干什么?”
小白忽然长叫一声,声音异常凄厉。
耳边有一阵凌厉的破空声掠过,卢廷抬起了头。
多亏今晚月色皎洁,卢廷清晰地看到了剑上站立之人的面貌。
谢思行在往回飞……
谢思行的身影渐远,卢廷指着那散发着点点蓝芒的长剑,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
“你们看到了吗,他的剑上,有血。”
身边的小吏仔细看过去,许久,他怔怔地点头:“有血,那意味着什么?”
卢廷勾起唇:“我们向他来时方向一直走,肯定能找到那只幻妖。”
小吏皱起眉头:“可是,她有可能已经死了……”
“是死是活,我一定要亲眼见到。”卢廷磨着牙,咬牙切齿道。
“但我们行了好几日,已经很累……”
不等他说完,卢廷露出轻蔑笑容:“等我抓到她,我会给你们每一个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小吏心中惊呼,立刻变成恭敬的样子。
“您说什么,我们一定照办。”
卢廷侧过身,向着远处看去。
心口处,鲜血仍在不断溢出。
心脏空洞洞的,郁繁感觉自己失去了重量,迈出一步都要花上许多力气。
她捂着胸口,一面剧烈地喘着气。
身上的妖力几乎散尽了,她无法动用妖力,更不能变成便于行动的模样。
她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去。
回去的路上,郁繁的心始终悬着。她不知道谢思行将燕沐阳如何,不知道燕沐阳此刻是否在暗处窥探着她。
没有了妖力,被强敌环伺,郁繁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丧家之犬。
不知道走了多久,郁繁感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天色还黑着,郁繁绝望地看了眼四周。
眼前,大路宽阔,两侧只有几簇低矮的草丛。
好像没有任何躲藏的地方。
郁繁千般思索,最后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高的草丛。她拖着腿吃力地走了过去。
眼皮好像有千钧重,郁繁苦笑一声,将头缓缓埋进了膝盖中。
听到莫悠然命令后,宋时清便立刻派人出城追击卢廷等人。
除此之外,莫悠然特地召来控妖府的人,在城门口轮番值守。
宋时清看了眼身旁一直黑着脸的莫悠然,犹豫许久,终是将心中疑惑问出。
“你是在害怕卢廷动用私刑伤了她吗?”
莫悠然原本正在观察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听到这话,她立刻侧过头。
“你怀疑我会因为过往之事放过她?”
“……嗯。”
莫悠然冷嗤一声:“不必有这种担忧。只要抓住了她,我会立刻将她送往天京城。”
“那你……”
莫悠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笑了一声,她冷冷说道:“她妖力很弱,经受不住卢廷那样的私刑。”
“即使是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也不该遭受那样的重刑。”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的。”
宋时清惊艳地看了她一眼,他抱臂,蓦的长叹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偏袒她,没想到你心里这么清楚。”他歪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她妖力弱?”
莫悠然看向他:“冀州城里,有一只站在我们这边的妖。还有一个……”她没说完,忽然抬头望向空中。
宋时清听的瞠目结舌。正要让她继续说下去,莫悠然却忽然脸色大变,立刻转过身向远处跑去。
宋时清感觉有尘土袭上自己的面容。他拍了拍,然后向远处望去。
天上,有一个挺立如松的身影正御剑向前飞去。
宋时清知道他的身份。
那是谢思行。
自从看到剑身上沾染的血后,莫悠然脑中变的一片茫然。
不知为何,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发疯地只追着那把剑跑。
原来能够正常行走和奔跑,也会让人如此的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莫悠然终于跑到了熟悉的屋舍前。
她气喘吁吁,胸口剧烈地起伏。莫悠然急切地敲着门。
门很快开了,迎面是另一个捉妖宗门的弟子。
宣景云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你……是来找……”
莫悠然焦急打断他:“表哥!我是来找我表哥的!”
她满脸写着焦灼和慌张,宣景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让开了路。
“思行他刚刚回来……”
“我知道!”
声音是如此的焦躁,宣景云愣了一下,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谢思行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是宣景云匆忙间为他打来的水——他周围浓云密布,脸色恐怖得要吓死人,宣景云自觉为他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白衣身影沉着脸,拿着蘸湿了的布一下又一下地、极其严肃又愤怒地擦着剑身。
莫悠然瞥了一眼剑身,脸色登时又白了许多。她慌忙走近,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将她除去了?”
宣景云支起下巴。除去,是说那只幻妖吗?
谢思行脸色沉的能滴下水来,闻声,他动作停住,冷冷看向近处的人。
“她选择了自我了断。”
那看来是已经死了……宣景云扫过眼前两人,然后露出了困惑的目光。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谢思行大仇得报,此刻却一脸阴郁。另一个人,脸上则露出了死灰般的面容。
“所以,她死了?”宣景云察觉到她声音有些颤抖。
谢思行神情愈发的冷,眸中的讽刺愈加浓烈。
“我亲眼看着她自裁,她大概是……不可能活着了。”宣景云觉得谢思行有些咬牙切齿。
心脏不受控制地颤动,莫悠然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哀恳。
“所以,她也有生还的可能,是不是?”
谢思行陡然转过头,目光定定望向她,眸光中充满着审视和研究。
半晌,他启唇,冷冷道。
“你还念着她。为什么?”
宣景云心中惊讶,忙调转视线,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这种话,是他能听的吗?他思忖着,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该悄悄离开……
宣景云还没抬脚,身边的人已经动了。
莫悠然深深看了谢思行一眼,然后迅速转过身,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宣景云挑眉,低声喃喃道:“你们表兄妹,当着我的面打什么哑谜呢?”
谢思行冷声打断他的话:“这不关你的事。”
真是冷漠。
宣景云耸了耸肩。待在谢思行身边几乎要冻死人,他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谢思行又擦起了石桌上沾血的青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