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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房里,素素一只眼睁,一只眼眯着,鼻腔里有节奏地发出轻微的鼾声,耳朵不动声色地竖起,听着门外的动静。

周三春和王氏刚刚只顾着看素素吃东西,自己根本没顾得上吃几口肉。

此刻见房间里的人睡得熟,门又关得严实,有点舍不得桌子的鱼肉就这么凉掉,索性又坐回去,重新开吃起来,吃着吃着,也就顺带聊起了这一大早上的古怪遭遇。

“贼婆娘,一会儿吃完饭,你去里正那儿打听打听,赵家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周三春一边啃着鸭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跟王氏吩咐着。

“怎么,你觉得她是在扯谎?”王氏在装着烧肉的海碗里挑了块白多红少的大肥肉,嘎吱嘎吱地咬。

周三春有点厌恶地撇了一眼她下巴上的肥肉,目光顺势往偏房里转了一圈,嗦着鸭骨头道:

“赵老太爷死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没听人说过?这小娘皮别是自己逃出来了,找了个借口说是赵家放她走。”

“如果是逃出来的,就趁早把她给送回去,免得赵家迁怒。”

“如果赵家真的出事了呢?”王氏忙不迭地问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屋里那个丫头片子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若不然,以赵家那等权势富贵,若不是老爷死了,谁会愿意离开呢?

“赵家怎么可能出事?”周三春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王氏一眼,不过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脸上又带出了笑来。

“如果赵有德真死了,倒也不是坏事,这小娘皮跟他的婚约就算是解除了。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把她再卖一笔。”

“可是小花不是说,要是她活着从赵家回来,就把她……”

“蠢货!”周三春骂了一句,又瞥了偏房里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压低了声音,冲着王氏道,“冥婚的价格怎么能跟正常彩礼的价格比?把这个丫头卖出去,我们就能再多收十亩地回来!”

“那个要债鬼,要不是靠咱们帮忙,她能傍上那富贵人家?结果自己攀了高枝以后连个人影都不见,一文钱铜板都没往回送,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财神回来,你放着银子不要,倒是听她的话!”

“我那不也是怕出问题嘛……”王氏小声嘟囔着。

“出什么问题?大不了嫁到邻村去,绳子一捆,孩子一生,会出什么问题?你有时间担心那些没用的,不如赶紧去打听一下赵家的事,别得罪了赵家是要紧……”

偏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素素翻了个身,侧向墙壁,借着身体的遮掩,将袖中的一块手帕取出。

此刻,这手帕已经被完全浸湿,上面还能看到几朵油花,却是素素在佯装喝肉汤时,实则将汤都倒在了手帕上。

她将手帕拿到鼻间嗅了嗅,在腥膻的肉味之中,混杂着一丝非常明显的药气。

隔幛香。

一种起效极快的蒙汗药,用曲霉菜、玉茴花,七宝花障叶混合制成,服用者会在极短时间内昏迷,即使因为特殊原因清醒后,也会“目瞪不能言”,状态宛若喝醉酒一般。

这是一种只有极下作之人才会使用的药物。

所做之事,也多是偷鸡摸狗,奸淫掳掠,杀人放火。

而此刻,这种药物,却被两位貌似良善亲切的夫妻,用在了与他们流着相同血脉的外甥女身上。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亲人吗,这就是你每个日日夜夜一直在我心口里和梦中呼唤着,要保护的亲人吗?”

“是他们吗,宁素素?”

窝居在细床上,袖子里揣着浸透了满满恶意的手帕,素素微微低下头,向着自己的心口,发出了这样的一句询问。

心脏当然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她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为她的身体和四肢带来充足的力量。

这个身体是如此的鲜活和充满着生机,但是素素始终记得,在自己从赵家喜堂里初初醒来时,胸膛里满溢着的,是痛苦和绝望。

“救救他!”混沌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求求你,救救他!”

那个声音,在她睁开眼睛时,就消失无踪了。

但是那份痛苦和绝望带来的滋味,却始终回荡在她的胸腔里,即使是现在,也并未完全散去。

这也是她从药山离开后,拒绝了沈应川和穆元洲的邀请,第一时间回到了春梨镇,来到了这里的缘故。

因为宁素素,有着尚未完成的心愿。

她希望她代替她,去救一个人。而且从素素之前感觉到的信息来看,那个需要被救的人,应该是一个与宁素素,血脉相通的亲人。

做为这具身体的继承者,对素素来说,完成宁素素的心愿,是她必须去做的事,甚至,这件事还要排在她自己的事之前。

可是,她要救的人,是谁呢?

宁素素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称得上是亲人的,只有这对据说是收留了她的舅父舅母。

然而……

素素目光斜着往外瞟了瞟,偏房门外,周三春和王氏吃完了半只鸭子,一只烧鸡,一碗烧肉后,已经离开了房间,不知去向。

房间里,只有两个丫鬟在收拾残羹剩饭,顺便偷一点嘴,还要骂两句主子抠比,自己吃大鱼大肉,只给下人们吃白菜萝卜。

这对夫妻个个红光满面,有钱有力气的,恐怕并不需要别人去救,相反的是,说不定反倒是需要从他们手里救人呢。

——比如即将被卖的她自己。

而这对夫妻家的那个大胖儿子,也健康得很。

据素素从陆离和春梨村里那些捉泥鳅娃娃们口中打听来的消息可知,周三春夫妻俩只有这一个儿子,也没什么其他的女儿之类——倒不是没生,但是就跟赵老爷家的女儿们一样,生出来后就都因不明原因夭折了。

所以,宁素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呢?

“小花……”素素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之前听到的信息,很快筛选出了其中一个出现频率很多,而且似乎比较关键的人物。

这个名字,在素素打听过的这么多信息里,并未出现过。

但是它能如此自然地出现在周家夫妇口中,肯定非常重要。

而且,素素隐隐觉得,这个叫“小花”的人,肯定与宁素素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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