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墨内心轻轻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哪怕费尽心思让洛姝不去想，但是她终究还是提起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很正常的……都已经回到了老家，提起他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闻墨倒不是不愿意听洛姝提起，他只是舍不得看到洛姝眼神里藏着一丝愁绪的样子。
她的这个样子很容易就让闻墨想到当初自己冷落她时留下的表情。
“我爷爷奶奶和你爷爷奶奶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我是男生吧，所以他们觉得我应该做的好。”闻墨轻轻笑着说道：“可能是养成了惯性思维，所以他们很少夸我，基本上都是夸别人家的孩子。”
闻墨温柔的注视着洛姝，调侃道：“如果我爷爷奶奶还在，一定会接着调侃，夸你多么优秀。”
洛姝微微愣了愣，随后微微有些腼腆的说道：“不会的啦，你爷爷奶奶在我们家也经常夸你的，可能是怕当你面夸你让你飘了，就一直没有当面夸你。”
在洛姝眼里，闻墨才是优秀的那个人……他老是说自己才是优秀的，反而让洛姝有些不好意思。
闻墨望着眼前的燃烧着的干树枝，笑了笑说道：“是啊，其实真的当我面夸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洛姝笑了一会，一边往柴火灶里加柴火，一边说道：“其实我挺对不起我爷爷奶奶的……你可能不知道。”
闻墨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有什么对不起的，爷爷奶奶生病的时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有什么好的呢，爷爷走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照顾好他。”洛姝微微垂眸，轻声说道。
“怎么了呢？”闻墨柔和了语气，轻声问道。
这是洛姝家里的事，再加上闻墨那个时间并不怎么关注洛姝，所以也不是特别清楚在洛姝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面，洛姝似乎有什么心结。
洛姝语气微微有些难受，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胸闷气短，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我没有照顾好爷爷。”
洛姝奶奶去世的早，当时洛姝也还小，洛姝那个时候可能连死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都不清楚，但是爷爷去世的时候，洛姝已经上高中了，所以可能很多事情都要清楚的多。
洛姝迟迟不肯做出说明，闻墨也没有一直追问……亲人离世，想想都知道不论是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追问下去的，闻墨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着洛姝自己开口。
洛姝沉默了很久，只是一个劲的往柴火灶里放着柴火，惹得闻墨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再放就要灭了，你要给柴火灶里留点空间，留点氧气啊。”
洛姝讷讷的说道：“哦。”
闻墨温和的笑着，声音轻轻的说道：“我一直都对你说，年轻是可以犯错的，只要不是太过大的错误，有些错误是可以犯的，我们也没必要因为这些小错误而耿耿于怀……想开一点，释然一点，何必揪着那些再小不过的问题不肯放开呢？”
闻墨看向洛姝，眼神温柔的说道：“爷爷不会希望你因为这些事不开心的。”
洛姝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说到底她还是因为太善良想太多，所以才会因为这些事情觉得难过。
“怎么说呢……”闻墨轻声说道：“我们和家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不论是和父母还是和爷爷奶奶，我们不理解他们，他们也不理解我们，所以我们在不懂事的时候会叛逆，会胡搅蛮缠，会做很多错事，会做出现在我们很多不能够理解的事情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爱他们，他们不爱我们。”
洛姝不肯说的太透彻，不过洛姝是什么样的人闻墨清楚，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错误，可能就是在爷爷生病的时候没有做到最好的去照顾他。
“爷爷生病的时候我和他吵了一架。”洛姝忽然说道，她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很平静的诉说着：“我还没有来得及道歉，他就已经离开了。”
所以这才是洛姝一直觉得愧疚和难过的原因，那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再说出口的道歉，闻墨微微愣了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
“因为什么呢？”闻墨犹豫了一会，试探着问道。
“一件很小的事情。”洛姝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闻墨刚刚的话轻松了不少，因此语气里也没有太多悲伤，也没有闻墨想象中的难过。
闻墨明白了，他静静的看着洛姝，洛姝静静的看着他，两个人相视无言。
“等会去看看爷爷奶奶。”闻墨说道。
洛姝点点头。
冬天水烧开的慢，过了好一会才开，洛姝熟练的提出水壶，洗干净热水瓶，然后把热水倒进热水瓶里，给闻墨泡了一杯茶。
泡茶的时候，洛姝炫耀着茶叶：“这还是当初爷爷留下来的茶叶。”
老家的一切好像都能够去通过双手获得，茶叶也是一样，以前每年春都有老人去采茶叶，烘干，然后拿出来招待客人。
很香的茶。
闻墨说不上这个茶的名字……他不懂茶，与其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品茶，闻墨很喜欢大口大口的喝，就像是喝水一样。
别的茶叶都不能让闻墨喜欢上，只有老家的茶可以让他留恋。
想来也不是老家的茶有多高级，只是单纯的闻墨喝习惯了。
闻墨还很喜欢嚼茶叶，喝完茶水以后，嚼着剩下的茶叶，让茶香在口腔里进行最后的翻腾。
茶叶带着一丝苦，就像是老人家们不顺的一生。
“你比我懂事多了。”闻墨忽然说道。
洛姝眨了眨眼，微微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我明白有些道理用了很长的时间。”闻墨说道。
“有时候你说的话挺莫名其妙的。”洛姝轻声说道：“明明给我讲道理安慰我的人是你，比我更懂事的人也是你，可是你却说我比你懂事。”
闻墨摇了摇头，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清楚，也说不清楚。
他当初明白这些个道理用了很多年，也用了很多年去反思。
老家没有火葬，只有土葬，去世的人一般是埋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或者是自己的山上。
洛姝的爷爷奶奶就埋在家的后山。
虽然现在没有下雪了，但是积雪还在，上山的路有些湿滑，闻墨走在前面，朝着她伸出自己的手，牵着她往后山走去。
闻墨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洛姝一眼，担心她会情绪破碎，不过很显然洛姝并没有闻墨想的那么脆弱。
她神情平静，俏脸上看不出有喜怒哀乐。
洛姝的内心很平静，平静的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爷爷去世的日子里，她几乎不敢回来看他，虽然她也和父母说过这些，但是父母只是简单的安慰她，告诉她事情已经过去了，爷爷也不会在意的。
可洛姝就是觉得好难受啊……爷爷生病在床上，自己因为一些小事情没忍住情绪和他吵架。
真的就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小到洛姝现在都忘记那是一件什么事了。
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好好道个歉，以至于一回想起来就会觉得不好受。
她和闻墨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墓前……爷爷和奶奶埋在一起。
坟墓上落了雪，洛姝蹲了下来，伸手轻轻的拨弄着雪。
闻墨也跟着蹲了下来，他微微笑着望着洛姝：“所以你不打算说些什么？”
洛姝微微愣了愣，抿了抿唇，低头看向地下。
他们多么的近，只不过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
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洛姝有些难为情开口，闻墨看了出来，于是他率先开口叫了他们，然后跪下磕头，神情认真，没有一丝不正经。
洛姝也终于回过神来，跟着闻墨一起磕头，也小声地叫了一句“爷爷奶奶”。
闻墨看着她，柔声说道：“爷爷奶奶一直都在这，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对他们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重要的是你要说出来。”
洛姝娇躯微微一愣，随后她望向闻墨的眼睛逐渐亮堂起来。
别人可能不太理解闻墨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洛姝明白。
闻墨是在告诉她，现在也可以道歉……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他们一直在这里，一直可以和她说话。
人们对已逝之人总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怀念和幻想，相信他们在某个平行世界依然幸福的生活着，也相信他们一定守护在自己身边。
那是大家的美好幻想。
闻墨知道洛姝有太多话要说，她又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自己面说，于是闻墨轻轻的笑了笑，起身离开了一段距离，只是远远的看着洛姝。
洛姝偏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觉得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了。
她再次看向墓碑上爷爷奶奶的遗像，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也变得愈发温柔。
她说道：“爷爷奶奶，我来看你们了呀。”
“不要怪我很久没来看你们哦……因为那天和爷爷吵了一架，我一直很愧疚，没有脸来看你们。”
“我不知道爷爷你当时有没有伤心……但是我想你应该是伤心了，我也觉得很难过，很后悔。”
“我不应该因为那样的小事就和你吵架。”洛姝语速很快，语气里带着丝丝颤抖：“爷爷，对不起。”
她说的太快，所以颤抖，因为愧疚，因为难为情，因为懊恼……因为抱歉。
现在想想，洛姝也觉得自己傻的可以，居然因为这事很久没有来看他们。
迟来的抱歉终究还是在风中说出了口。
闻墨安静的看着洛姝一个人说着什么，风太吵闹，他听不清楚……他本来也没想听清楚。
“对了，爷爷奶奶，我和墨墨在一起了……小墨，就是闻文叔叔的崽，你们以前都见过的。还经常夸他能做事的小墨。”
“他也来了，你们也应该看到啦，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是我追的他，以前你们老是不理解为什么我回家要走远的那条路，而不是走小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原因了……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想从他家门口路过，就是为了多看他几眼。”
想到从前自己做过的事，洛姝微微低头，声音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本来不喜欢我的，但是现在他喜欢我了。”
“如果你们还在，应该也会喜欢他的，他现在更厉害了呢，懂了很多东西，还会自己创业，做自己的服装公司，还想要把我打造成网红呢……网红你们应该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就是和明星差不多的角色，不过说起来应该比明星差一点，没有明星那么高的知名度。”
洛姝一开始说话还有些拘谨，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丝丝颤抖，但是现在她越说越流畅，越说越多，就好像他们真的就在自己面前，用和蔼的笑容望着自己，一脸慈祥的听着自己说话一样。
他们笑容和蔼，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小姝长大了呀。”
从山上下来以后，洛姝变得明朗了许多，她笑吟吟的望着闻墨，走到他面前，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
闻墨笑了起来，他知道洛姝已经从那件事里走了出来……也许以后洛姝想到这件事还会感到愧疚和后悔，但是再也不会把自己困在那层隔阂里，怎么都无法释怀。
“以后经常回来看看他们。”闻墨笑着说道。
死亡不可怕，遗忘才可怕。
闻墨不希望自己的人生里从此少了他们的记忆，也不希望自己真的遗忘了他们。
“该带你去看看我爷爷奶奶了。”
闻墨看爷爷奶奶就没有洛姝这么多情绪了，他的心情是轻快的，他也和爷爷奶奶说了很多的话，还微微有些得意的炫耀着自己和洛姝在谈恋爱，也自顾自的开玩笑说当初他们觉得不好看的洛姝现在已经变成了大美人。
说着说着，闻墨安静了下来，他静静的望着面前的落雪的竹林，望着眼前的坟墓，轻声说道：“其实我也要说对不起的。”
“现在应该也不迟的，”闻墨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扫开面前的雪，跪下磕头：“因为我知道你们爱我，所以你们会原谅你们任性不懂事的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