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舍瞪大了双眼,那往昔豪迈不羁的神采瞬间如沙堡倾颓,眼眶里惊涛骇浪般的震惊与不舍翻涌不息,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艰难地寻回自己的声音:“大人,您……这话从何说起?什么叫您不在的时候!”
我缓缓垂下眼眸,躲开那灼烫得似要将灵魂洞穿的目光,沉默像黏稠的胶,黏住了时间。
良久,一声轻叹逸出唇角:“浮舍,命数如缰,有些轨迹,我无力挣脱、无力改写。往后的路,我怕是陪不了你们走下去了。”
话落,心底酸涩汩汩上涌,仿若酸涩的汁水要将心肺浸满,可面上,我仍竭力维持着波澜不惊,不想被他窥破分毫。
浮舍高大健硕的身形猛地一晃:“大人,咱们从尸山血海里一路拼杀过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有什么坎儿能绊住咱们?您定是同我玩笑,对吧?”
那语调,急切中裹挟着一丝几近哀求的颤音,直直砸在我心坎上,砸出一个酸涩的坑。
我轻轻抬手,掌心覆上他手背,微微拍了拍,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暖意:“生死无常,命运的齿轮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既已知天命,便得为往后打算。魈那孩子,性子清冷倔强,往后要是受了伤、陷进执念的泥沼,旁人劝不动、拉不出,唯有你们……是他肯敞开心扉、交付信任的。”说到此处,我遥遥望向远处正与众人嬉闹的魈,目光柔得能掐出水来,满是慈爱与牵挂,稍稍一顿,添了句低语,“光之魔神终有陨落之时,但我怎忍心那孩子的世界就此没了光?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你们了……”
彼时,微风裹挟着欢声笑语悠悠飘来,他们的笑声若隐若现。
浮舍偏头,望向那边,眼眶泛红,牙关紧咬,极力咽下喉间酸涩。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转头,郑重得像立下山盟海誓般对我说:“大人,您放宽心,只要我浮舍尚有一丝气息,魈就绝不可能形单影只。只是……我私心盼着,您说的这天,永远不要来临。”
我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轻点下颌致谢。
恰在这时,魈仿若心尖被无形丝线牵扯,抬眸望来,目光触及我们,身形微顿,随即撇开众人,步履匆匆走来。
他身姿利落洒脱,几步便至跟前,目光在我与浮舍面庞上来回梭巡,疑惑如轻烟,丝丝缕缕从眼底升腾而起。
“大人,寻个毛巾怎去了这般久?”魈声线清冷,却仿若藏着炭火,丝丝温热从缝隙间渗出。
我刚欲开口,浮舍抢了先,哈哈一笑,大手佯装亲昵地拍了拍我肩头:“大人跟我唠起往昔趣事,一时入了神,忘了时辰,这不,正打算回去呢。”
浮舍心里门儿清,我支开他别有深意,只愿这事私密地藏在二人之间,此刻若贸然告知魈,此前苦心谋划怕是要付诸东流。
魈眉梢轻皱,显然心存疑虑,却也没再追问。我顺势说道:“走吧,别扰了大伙兴致。”
回到众人身旁,我寻了处角落静静落座,将眼前一张张笑脸深深烙印心底,似要将这些鲜活画面封存,留待日后在记忆里反复摩挲。
待夕阳如醉,缓缓西沉,我们方起身回府。挥手作别众人,余晖将我俩身影拉长、交叠。
魈脚步忽而迟滞,眉峰轻拢,目光频频朝我飘来,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疑惑,轻声道:“大人,今日您瞧着不大对劲。”
我心尖一颤,脸上却不动声色,随意摆了摆手,挤出几分笑意搪塞:“许是乏累了,只想早些回去歇着,并无大碍。”
言罢,脚下加快步伐,不敢再多瞧他一眼,仿若身后目光是能灼穿伪装的利箭,生怕被他一眼看穿我心底竭力掩藏的落寞与决绝。
魈身形伫立原地,目光焦着在我背影,满心狐疑未解,许久,才默默跟上。
行至山头,我仿若被钉在原地,痴痴凝望那轮西沉红日。
橙红霞光肆意流淌,给连绵群山勾勒出绮丽金边,望着那渐沉落日,满心怅惘。这夕阳,熬过漫漫长夜,便能满血复活、光芒依旧;可我呢?一旦离去,是否还有归来之日?暖黄余晖洒在脸庞,我沉浸在酸涩思绪里,浑然未觉魈的神情变化。
他双手紧攥衣角,似在积攒浑身勇气,嘴唇微启又合上,身形紧绷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冲破这压抑沉默。终于,他目光灼灼看向我,开口道:“大人!其实我……”
我仿若被一道无形电流击中,心陡然收紧,未等他话音落地,慌乱抬手打断:“魈,莫要再说了。”声音止不住发颤,泄露了心底狼狈。
夕阳余晖勾勒出我颤抖指尖,魈身形一僵,眼中错愕与受伤交织,双唇紧抿,那些未出口的情愫被我绝情堵回,只剩落寞在眸间汹涌泛滥。
山间晚风拂过,撩乱他发丝,却吹不散这浓稠哀愁。
我狠狠吸了口气,逼回眼眶酸涩,强撑出一抹笑意,故作轻松:“时辰不早了,回府吧。有些话,深埋心底也好,一旦出口,怕搅乱往后安宁。”语毕,转身抬脚,每一步都似重逾千斤。
魈身形未动,晚风撩起他发梢,孤寂仿若有形,丝丝缕缕将他缠绕。良久,身后传来极轻一声“好”,嗓音暗哑,满是压抑苦涩。我眼眶滚烫,脚下步子愈发急促,不敢回头,只因知晓这一转身,便是斩断情丝、划清界限,往后与他,只剩渐行渐远的陌路,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情愫,只能随我隐没岁月长河,消散得无影无踪。
回府途中,我始终不敢回望,仿若回头一眼,便会心软溃堤。
直至踏入府邸,凝重氛围如密不透风的网,将我俩紧紧罩住。烛火明明暗暗,摇曳着死寂般的寂静。
我与魈相对而立,却仿若隔着迢迢星河,谁都寻不到开口打破僵局的勇气。
魈双拳紧攥,垂眸藏起眼底翻涌情绪,周身落寞却如寒霜,丝丝缕缕渗出来。
他满心困惑,往昔那些画面走马灯般在脑海闪现:漫步山间,肩头落花被我温柔拂去;月夜交心,喃喃低语被我耐心倾听;不经意触碰的指尖、交汇的目光,桩桩件件,皆是缱绻温情,怎会只是自己自作多情?怎会只是我把他当作孩子,包容任性?
我不敢直视那双受伤眼眸,侧身佯装整理桌上杂物,指尖却抖若筛糠。
心中酸涩如潮,那些过往,亦是我珍而重之的回忆啊。
可天命既定,时日无多,怎忍心许他一场有始无终的爱恋?与其让他日后饱尝生离死别之苦,不如此刻亲手斩断情丝。
我紧咬下唇,咽下喉间哽咽,屋内静谧得只剩紊乱呼吸声,僵局仿若无解迷宫,困住了两颗煎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