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礼贤堂,敏妲等得焦躁不安。
一会儿在书房来回踱步,一会儿坐在书案前不停喝茶。
却隐静静立在一旁,心累!
今日这趟差,着实不好当!
因担心敏妲在何夫人生辰宴上闹事,公子一早便哄着敏妲去了豪侠居酒肆,让他陪着看了一整日比武。
敏妲一向好武,且可为比武之人下赌约,自然看得痴迷,玩得开心。
她一直以为公子在旁边雅商客栈与人商谈。
公子告诉她,何夫人的生辰宴要晚上才举办,傍晚他会接她一道回山庄。
谁知,眼见夕阳西斜,公子还未出现,敏妲终于起了疑心。
饶是他一直让她赢着钱,又好言好语,好茶好酒,好珍好馐地招待,她也不愿再待下去。
火急火燎地赶回山庄,才知自己被公子玩弄,不由怒火冲天!
这才赶着找公子算账!幸而,此时客人早已散去!
正想着,见敏妲再等不及,一个箭步便往房门冲去。
却隐忙张开双手拦到其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纠结表情——可不能让这位跑去云泥院找茬。
敏妲摸着环在腰间的软剑剑柄,冷哼一声,“找死?”
却隐低头别过,脸上满是为难之色,柔声劝道:“郡主,再等等!公子说要来,定不会食言!”
敏妲压着火气,想了想,跺了一脚,回身坐回茶桌,继续闷头给自己灌茶水!
却隐这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待苏云亦慢悠悠踱进礼贤堂时,敏妲只觉汹涌的怒气现下莫名泄了些劲,刹那间没了爆发力。
她坐在茶桌前,缓缓蓄着狠劲,静静盯着踱进来的苏云亦。
却隐看了看公子,又瞧了瞧敏妲,总觉局势焦灼。
自己还是赶紧躲出去好,于是不待公子吩咐,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往房门外溜去。
公子倒未拦着。
只是,经过公子身旁时,却隐察出一丝不对劲来,不由看了公子一眼,才疑惑着继续踏出房外,带上房门。
怎的公子好似一脸止不住的笑意呢!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依敏妲的脾气,一会儿两人不得在房内鸡飞狗跳地打起来才怪!
虽说敏妲功夫不如公子,但公子拿她那蛮横的脾气亦是无法,每次总要作出莫大妥协,敏妲才会罢休!
这样想着,他瞧着天色昏黄,四下似乎无人,于是猫着腰,犹豫着将耳朵往门上贴去。
还没贴近呢,便听公子在里间沉声喝来:“滚!”
“是!”却隐忙直起腰回应,一股烟儿跑了——真是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公子!
2
书房内。
苏云亦款步慢行至桌前,从容落座于敏妲对面。
他抬眸扫了敏妲一眼,那眼神似缥缈的轻烟,令敏妲感觉他似乎根本没看见自己。
苏云亦悠然执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茶。
将茶杯轻送至唇边时,唇角竟不受控地微微上扬,溢出一抹轻笑。
那笑,透着几分玩味,又夹杂着丝丝痴傻,甚至有化不开的甜蜜……
敏妲目睹他这般怪状,心底怒火瞬间被点燃,厉声斥道:“你笑什么!捉弄本郡主很有趣,是吗?”
她怎会知晓,此刻苏云亦的方寸心间,满满当当装的皆是另一个女子。
一想到叶苑苨因在意自己,眼眸泛红、泪如雨下的楚楚模样,苏云亦只觉通体舒畅,惬意非常。
他泰然抿了一口茶,眼角余光瞥见敏妲气鼓鼓的面容,神色依旧淡定自若,无半分波澜。
眼见敏妲一只手迅速伸向腰间软剑,剑柄都攥在了掌心,似下一秒就要拔剑相向,他这才不甘心地回神。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利落地站起身,神色平静道:“走吧,带你去给姨母庆生!”
敏妲冷哼一声,笑道:“生辰宴都结束了,还庆什么生?你还在这儿糊弄我!”
说着,一只手抓起茶盏,朝苏云亦面门砸来。
苏云亦瞳孔骤缩,身形未动,只微微偏头,修长手指猛地一探,稳稳接住茶盏。
——只被溅了一脸温热茶水。
苏云亦并不恼,他搁下茶盏,抬起胳膊,慢悠悠地用宽大的袖袍在脸上擦拭,拂去茶水渍痕,语调平和沉稳:
“中原的习俗你不懂,午时的生辰宴不过是走个过场,做给外人瞧瞧的场面功夫罢了。眼下这私密的晚宴,才是真正阖家欢聚、诚心给姨母庆生的家宴。”
敏妲听得有些狐疑,下意识咬了咬唇,眉头轻皱,心中暗自思量,好像他说得也有些道理。
苏云亦见她有所动容,眼眸一垂,再一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又道:
“师姐,师弟拿你当家人,才让你赴这家宴!你若不去,便作罢!”说着,抬脚要走。
敏妲心下一急,哪还顾得上细想,急急追出来,“好,我去!”
苏云亦这才松了一口气。
3
出得门来,天色渐黑,苏云亦唤来却隐:“带郡主去雅静堂。”
“什么意思,你呢?”却隐还未回话,敏妲便神色机敏地问。
苏云亦拉了拉自己濡湿的领子道:
“我得先回趟云泥院,换身干净衣衫,一会儿便来。”
敏妲一听,不乐意了!他是回云泥院,接他夫人一起来吗?绝对不行!
伸手便要来拽苏云亦的胳膊,苏云亦身形一闪,巧妙避开。
旋即,又后退几步,与敏妲拉开距离,微微拱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郡主,从今往后,你我之间还需留意分寸,莫要动不动拉拉扯扯。”
“苏某毕竟已有妻室,且内子善妒。”说着,心中一想起那个她,嘴角便闪过一丝甜蜜。
“再则,您乃金枝玉叶之身,且尚未出阁,当与男子保持适宜之距,以免有损清誉,累及芳名。”
敏妲见他端这君子之貌,气不打一处来,瞬间抽出腰间软剑,指着他道:
“苏云亦,当初要不是本郡主救你,你还有命在这跟我较劲,讲什么破礼仪?!”
却隐一见这架势,心下连连摇头——终究是得干一架!
苏云亦蹙眉,眉心凝重,若非敏妲对他有大恩,他又怎会如此迁就于她。
然而,一味地迁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每每以恩情相挟,让他满心无奈,只觉身心俱疲,仿若陷入泥沼,难以脱身。
他微微垂眸,凝视着那把直逼咽喉、闪烁着寒光、如灵蛇般舞动的软剑,狠了狠心,声色低沉,缓缓道:
“郡主,您的救命之恩,引荐恩师之情,苏某铭记于心,无以为报!”
“您若觉得我有负于您,此刻便拿我性命去,我绝无怨言!”
敏妲一听,眼眶瞬间泛红。他还从未如此神色郑重地与她讲过这般重话!
手中的剑微微颤抖,发出潺潺声,愤恨与伤心在心中激烈碰撞。
她眼眸猩红地盯着他,泪花在夜色中闪烁。
为什么,他非要回这洪县!她父王那般赏识他,甚至许以他首领之位,他却仍不肯娶她!
她明明觉出他是喜欢她的啊!
她真恨他啊!恨他对自己的情愫视若无睹,恨他回洪县时的悄然决绝,更恨他总是千方百计试图远离自己。
她咬着下唇,眼中满是不甘,犹豫再三,终是缓缓垂下手臂。
那软剑随之软软落下,“当啷”一声,似敲碎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期盼。
见她如此,他痛苦的神情中,瞬间有了释然之色,她应该能想通了吧!
可谁知,她半分不想与他撕裂,因为那样,她的心只会更痛。
她偏要死皮赖脸继续待在他身边。
她将软剑插回腰间剑套,一抬起头来,又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尽管一行清泪,如暗夜中幽冷的星子,正不合时宜地从她脸颊悄然滑落,使她的笑看上去好不凄惨!
“好,我就在此处等你!你去换衣吧,快去快回!”
见她如此,苏云亦怔怔看她,神色冷峻凝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暗暗咬了咬牙,转身往云泥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