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雨和英英发现,叶苑苨午时归来后,整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悲戚的眼神被决然之色取缔。
没胃口用饭的她,午时一口气连喝了四碗粥,直喝到饱嗝连连才停下。
用过饭后,又径直回了卧房,这一睡便是整整半日。
外头天色渐暗,夜幕四合之时,才见她悠悠转醒,起了身。
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到灵堂守灵。
柳雨和英英遂去了厨房忙碌着准备晚饭。
灶火熊熊,锅里的水咕噜噜冒着热气。
英英一边切着菜,一边忍不住抽泣,她对柳雨道:
“柳雨,你说我家小姐这是怎的了?今天这模样,瞧着怪瘆人的,该不会是心里头想不开,要做傻事吧?”
柳雨坐在灶背后的小杌子上,正往灶膛里添柴。
红彤彤的火光蹿动,映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凄然的浅笑,她道:
“英英,小姐这才是想开了,你莫要担心。”
她忆起自己遭人凌辱后,起初亦如小姐那般,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但绝望至顶点时,却蓦地想通,遂开始大口用饭,竭力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因为唯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讨回公道,去报那血海深仇。
——————————
傍晚时分,云腾山庄,雅静堂。
暮色透过雕花窗棂,悄然洒落在大堂。
“大表姐,曾末宅心仁厚,为人刚正,又非循规蹈矩之流,行事有章。往后余生,定能护你周全,给你安稳……”
听苏云亦说着要将自己许配给曾末,何玥春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亦未流露出反对之意。
“你做主便好。我自然知晓,你是为我好。”她轻声回应,语气淡淡,若山间潺潺溪水。
说罢,伸出纤细的手,为苏云亦斟了一杯茶,动作轻柔而优雅。
随后,又拿起一旁刺绣,不紧不慢地绣起来。
余晖映照着刺绣上那幅栩栩如生的梨花,洁白而淡雅。
自从何玥冬离世,黄翎和何玥秋被送走后,何玥春很快便参透这一系列变故背后的缘由。
残酷的真相狠狠砸在她心间,这一年来,她肉眼可见地清减了许多。
身形愈发瘦弱,整个人单薄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原本圆润的脸庞,如今似只剩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镶嵌在娇小的脸上,更显楚楚可怜。
她的性情还和从前一样,温婉端庄,事事都为他人着想。
知晓苏云亦有自己的苦楚,她几乎不去打搅他。
如今的她也不再过问山庄里的事务。
新来的那位少夫人,手段极为干练,且对权力把控得极严。
何玥春乐得清闲,从此不再外出走动,每日就守着这一方天地。
养花、刺绣、看书,偶尔也会抚琴,以此消磨苦闷、孤寂的时光。
于她而言,无论是被养在这深闺之中,还是被安排嫁人,似乎都已无关紧要。
她的心早已在那些变故中变得麻木。
苏云亦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穿梭的针线,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知大表姐内心的苦楚与消沉,可他亦不知该如何安慰。
“大表姐,若你心底实在不愿,我断不会勉强。”
苏云亦并不想大表姐拒绝,但又实在不忍大表姐一副没有生机,任人摆布的模样,故而探出这么一句。
何玥春手中针线未停,她淡然笑道:
“我怎会不愿?镇将大人愿娶我,那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我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能有这般好归宿,外头不知多少小姑娘得眼红呢!”
苏云亦听得心头一酸,要不是命运捉弄,大表姐何至于蹉跎至今?
他忽然护犊子似的,满心不甘,且有些恼怒地道:
“大表姐怎可如此轻贱自己!曾末相貌潦草,年岁大,性子直。”
“你这般样貌出众、才情卓绝,且知书达理,聪慧温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你嫁与他,全然是便宜他!能娶你,乃是他几世修的福分才对!”
何玥春听得心头既暖又觉好笑,不禁放下手中刺绣,轻笑一声:
“瞧你这话说得,我哪有那般好,人家镇将大人也一点不差。”
“我可清楚,这两年,不少人家都盼着能把女儿嫁给他,甚至甘愿做妾呢。”
“想来,要不是念着你的情分,他怕是都不会多瞅我一眼,又怎肯娶我。”
见大表姐笑得开心,苏云亦缓了沉重的心情,跟着浅然一笑。
看来,大表姐是愿意嫁的。
须臾,何玥春语气随意地开口问道:
“你自己呢,是真打算和贺汐汐长久过下去了?”
话落,她拿起茶盏,轻轻拨弄浮在水面的茶叶,眼角余光却留意着苏云亦的反应。
当初,表弟被迫与叶苑苨解除婚姻关系,求娶贺汐汐时,她总觉着,这恐怕是一场她一时还看不懂的阴谋。
在他看来,苏云亦对贺汐汐的恩爱,总像是装出来的。
表弟看向贺汐汐的眼神,笑意总是未及眼底,不若从前,那双眼简直黏在了叶苑苨身上,还老是对人家小动作频频。
可今日,贴身丫鬟姿姿却告诉她,山庄下人正悄摸谈论两个主子已圆房之事。
何玥春难免震惊,难不成是她看错了,表弟是真心喜欢贺汐汐?
苏云亦却并不想与她谈论自己的事,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面容,起身道:
“大表姐,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你且好生休息,明日曾末便会来提亲。”
何玥春瞪大了眼:“这么快?”
苏云亦点头,“月内,我便会为你们操办婚事,一应事宜,我自会安排妥当。”
待苏云亦离开,何玥春呆坐在椅子上,满心疑惑与茫然,不知表弟为何要这般仓促地将自己嫁出去。
心头隐隐不安,倒不是担心自己,只觉表弟暗中在谋划什么不愿牵连她的危险之事。
——————————
叶家,暮色悄然笼罩着庭院。
庭院深深,静谧得有些压抑。
昨日被贺昱青手下打成重伤的晨阳和万才,早间已能下床来,干些轻松的杂活。
全升却还一直躺着,丝毫没有能下床的迹象。
一开始,杂事太多,各人心中都有悲痛,大家都没太在意。
直到晚间,英英进屋去给他送饭时,才发现不对劲。
午间,全升还能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吃两口。
而现在,英英叫了他好几声,却不见他有回应。
英英凑到床边去看,才见他紧闭双眼,面色黑沉,嘴唇干裂。
呼吸极为微弱,胸膛几乎不见起伏。
一摸他的额头、双手,触感冰冷。
吓得她急忙跑去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