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然图画用了晚膳后,弘历便转道回了九州清晏。
眼下秋风飒爽,弘历也没有宣召轿辇,而是漫步在这圆明园中。
但谁知走出去还没多远,便听到有女子声音传来。
“主儿,您看那边。”
“嘘。小声些,别让它跑去。”
绕开层层林木后,一幅美人扑萤的场景出现在弘历眼前。
点点萤火装满琉璃瓶,散发的荧光虽不能与月辉相较,却也是点缀了美人面。
“呀,碎了。”
瓶子失手掉在石子路上,顷刻便放跑了所有萤火虫。
宫女安慰道:“主儿,咱们明天晚上再来就是了。奴婢给您多拿几个瓶子。”
“那些都是陶器,就算装满了也瞧不出来。”
美人心疼地捡起琉璃碎片:“算了,回去后做几个萤囊吧。”
“奴婢回去就给您做。”
……
弘历喜欢新奇之物,若是放在原先的时候,这一幕倒是能勾起他的怜香惜玉之心。
可惜,这会儿那点子为父的愧疚和暖心还没消散呢。
见了颖嫔这副娇俏作态,弘历却是越发心疼性格宁静的璟妘。
“进忠,明日你再去一趟天然图画,告诉六公主,日后文渊阁的画作她可随意取来临摹,不必同朕禀报。”
“是。六公主知道了,定然会高兴的。”
吩咐好后,弘历也就离开了这儿,仿佛那幅美人扑萤从未有过一般。
九州清晏的人该理一理了,不然颖嫔怎会恰好出现在这儿。
“李玉,吩咐秦立,往后颖嫔宫中灯油蜡烛一律减半。”
李玉心里苦,这差事既没油水,还易得罪主子。
真不想去啊。
“奴才这就去办。”
……
随着太后六十大寿的日子逐渐接近,宫中的气氛也是越发喜乐。
宫人们都纷纷换上了喜庆些的衣裳,吉祥寓意的造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为这初冬添了不少色彩。
“主儿,霍少主递话进来,事情成了,开春后便能有消息。”
刚刚困意上头,嬿婉便盖着两层皮毯,倚着软枕小憩。
这会儿听到了好消息,也没能让嬿婉彻底清醒。
“唔……知道了。霍棋那儿可还安全?”
春婵将滑落的毯子盖好,以防入眠时受寒:“主儿放心。澜翠每日都会检查,您吩咐的人和药材也都送去了,进忠公公那儿也去瞧过,霍少主会平安生产的。”
“那就好。霍老爷年纪大了,霍棋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就怕她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霍棋时隔多年再度有孕,需得多小心些。
这时候若是为打个老鼠伤了玉瓶,就不值当了。
茵茵如今也算半个大人,又有澜翠在旁震慑,那些鬼魅魍魉也不敢轻易上门了。
“是啊。奴婢去的时候,茵茵格格在正厅处理事务,那模样像极了霍少主,有理有据的。”
随着产期将至,嬿婉也越发嗜睡,睡过用膳的时辰都是常有的事。
任牧私下提醒过春婵他们,说令贵妃作息这般混乱,不利于坐月子时养护,一个不好便落下病根。
所以春婵等人都绞尽脑汁地想些有趣的点子,好让主儿提起精神来。
见嬿婉像是有了些兴趣,春婵继续说道:“茵茵小姐还说了,霍少主这段时日闲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您嘱咐的这件事霍少主干脆没让旁人沾手,都是自个儿处理的。”
“但也没累着,澜翠他们都注意着呢。”
那就好。
早些年霍棋生下茵茵时,嬿婉便同她书信往来过。
言明魏家的血脉已有了延续,又有她这个姑母在,霍棋大可以去拓展她的商业版图,无需为了男丁之说困于京城,束缚己身。
魏家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她与进忠、霍棋筹谋而来,又何尝轮得到旁人来指点干涉。
嬿婉晓得霍棋是个果敢坚毅的姑娘,但人总有脆弱之时,会有七八杂念,她所做的只为了祛除那些不该有的忧虑。
稍稍出了一会儿神,困意又卷土重来。
见嬿婉的气息变得平稳绵长,春婵也不再说话逗趣,安静守在一旁等待嬿婉醒来。
昨日落了初雪,如今雪过天霁,是个适合入眠的好日子。
……
寿宴之上热闹纷呈,寿礼如山,推杯换盏之际,落在地上的都是祝寿的吉祥话。
太后有两个女儿相伴在侧,鬓角中的些许白丝都多了些光泽,可见心情舒畅。
见一众孙辈上前祝寿,无论寿礼价值几何,太后都是孝顺二字奉上,俨然一疼爱孙辈的好祖母姿态。
甚至因着嬿婉将近产期,太后还开口允她提前退场。
嬿婉自是应下了。
这硬邦邦的坐垫哪里有永寿宫的床榻来的舒适。
太后毕竟是六十岁的人,寿宴开了半个时辰也就各自散去。
璟瑟陪着皇后回到长春宫后便要开口告退,却被皇后叫住了。
“璟瑟, 这几日你不妨多与璟琇她们相处……罢了,你还是不要入宫了。”
皇后忧心忡忡道:“令贵妃这一胎惦记的人太多了,又是双胎,恐怕难免波折,我们还是避远些。 ”
“皇额娘,您是中宫皇后,儿臣也算是长姐。这个时候我们更该多做些才是啊。”
皇阿玛身体瞧着康健,可令贵妃之势已成,便是再有变数,永寿宫的胜券总归要大一些。
皇后叹了口气:“早知她有如此造化,当初便该将人拉拢过来。”
于此言上,璟瑟保持中立。
令贵妃能以宫女之身走到如今这一步,又护着三个皇嗣平安长大,绝非寻常之辈。
她不信这后宫中没人陷害谋算过令贵妃,可令贵妃身上就是干干净净的,唯一算得上也不过就是先前颖嫔的事。
这种人,怎会甘愿为人前驱呢。
而此时的慈宁宫,也上演着相似的场面。
“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今哀家也算骑虎难下了。”
恒娖端来菊叶茶宽慰道:“额娘,事已至此,咱们也没有与永寿宫交恶。先前令贵妃不还将璟琇和璟妘送到慈宁宫来了。”
一旁的恒媞却是有些听不懂额娘和姐姐的话:“额娘,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今恒媞也已嫁人生子,有些事也不必继续瞒着了。
恒娖看了眼太后的脸色,三言两语将先前太后设计推还是宫女的令贵妃上位一事说了个明白。
“……当初令贵妃是想安稳等到出宫的日子,所以额娘没有立刻挑明利害;却没想到令贵妃的运道竟这般得天独厚。”
恒媞自小就是个性格温柔的女孩,又有太后、諴亲王府和恒娖长公主等人护着,自是未改其性。
“那不如就一直瞒着。当初不也是令贵妃自己在皇兄面前先露了脸吗?”
可其中到底是有太后的手笔在。
太后不想赌令贵妃身居高位后能否忘却当初心愿。
人总是随着身份地位的转变而改变,有些东西也会在时间的冲刷下越发的刻骨铭心。
就像当初她曾在佛祖面前许下心愿,后来虽知那便是个笑话,可到底是难以忘怀。
见额娘与姐姐不语,恒媞知晓其中应当还有旁的缘由在:“额娘,姐姐,你们是不是还有旁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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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又下了几场或大或小的雪,便是宫人们清扫的再多,紫禁城依旧成了银装素裹的样子。
天寒地冻的,嫔妃们也都不愿四处走动,待在自个儿屋子里烤火不好吗。
喝喝热茶,吃吃点心,再不然做些绣活,一天也就这般过去了。
可今日永寿宫内却飘荡着欢声笑语。
璟琇和永琛两人各带了些宫人在庭院中打雪仗打的火热,璟妘抱着自个儿的画板坐在廊下细细描画着这一幕。
合计一下, 永寿宫上下全神贯注地欣赏这场雪仗的只有嬿婉一个了,恨不得自个儿也下去,来一场三军对战。
随着产期越来越近,嬿婉的精神反倒是好了不少。
要不是挺着个滚圆到有些吓人的肚子,她觉得自己一打二也不是不可以。
“娘娘,恪贵人来送东西了,说是草原上送来的小羊羔,冬日里吃最好不过。”
恪贵人……不提她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相较于上一世来讲,这次选秀足足进了十人,多是吴侬软语的江南秀女,恪贵人自然也没有如上一世那般得宠。
随着颖嫔的折戟沉沙,恪贵人也迅速沉寂下去,也是让厄音珠提前入宫显得更加合理起来。
毕竟大清是满人入关,又有着满蒙联姻的旧俗,不少蒙古贵族都还做着恢复昔日荣光的美梦。
厄音珠的阿玛就是其中之一。
但如今这宫里温柔小意的确压了草原豪情一头。
这不,平白无故地就上门来了。
“春婵,你去拒了她,就说……”
嬿婉摸了摸肚子:“本宫要生了,羊肉这种滋补之物实在吃不下。”
……
皇后匆匆赶到永寿宫时,见到恪贵人立在这儿,委实惊讶了一下。
待问过令贵妃情况,做到心中有数后,皇后才坐下。
“恪贵人,你怎么在这儿?”
“臣妾是来给贵妃娘娘送羊肉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皇后眉心一皱:“令贵妃怀有双胎,即将生产,如何能用这些燥热之物。”
她已仔细思量过待她去后谁来当这个继后最有利于璟瑟和富察家。
皇上一向不喜纯妃,但令贵妃又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这让皇后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若是她能再活几年,抱养一个阿哥在自己膝下教养也好,可惜事与愿违……
恪贵人哪里明白这些, 草原上的女人 怀孕时牛羊肉也是照吃不误啊。
“臣妾不知,只是觉得羊肉是滋补的,便想着给贵妃娘娘送来……”
皇后的脸色有点子不好看了。
这种事做了便做了,越描越黑也是种本事。
好东西给令贵妃送了,却不给她这个皇后送,这是想作甚!
但这个关头皇后也不想再生事端:“你回咸福宫去吧,本宫会让人送两个嬷嬷过去,不懂就多问。”
恪贵人心中羞愤的紧,却也只能灰头土脸地拎着羊肉回去了。
令贵妃生产一事已传遍皇宫,待在咸福宫的颖嫔自然也听到了。
蒙古给恪贵人送了羊肉,自然也不会少了她的。
可皇上下令减半她宫中的炭火香烛后,颖嫔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都买不到足够的炭火取暖,更别说烤全羊了。
“主儿,恪贵人回来了,东西也拎回来了。”宫女说完后,将新加了炭的暖炉放进颖嫔手中。
颖嫔冷哼一声:“有着蒙古在后头撑着,还上赶子讨好那等小人,真是丢了蒙古的脸!”
“去告诉恪贵人,让她好好静心思过,少出来丢人。”
颖嫔有些心疼地抱着手里的暖炉。
这不抱着,冷;抱着,就得少点一个炭盆。
都怪令贵妃那起子小人!
长生天在上,一定要惩罚这种人,让她受到报应。
此时的永寿宫已是四方来客。
弘历刚结束议事便立刻来了永寿宫,刚坐了一会儿,前朝就来了人请他回去议事。
“皇上去吧。这里有臣妾和纯妃,母后也派了福珈姑姑前来,璟瑟也在长春宫陪着璟琇与璟妘。”
弘历颔首:“皇后劳累了,若有了消息便立刻来报给朕……”
产房中接连响起两道声音洪亮的啼哭。
“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舍不得朕啊。”弘历高兴道。
否则怎么他刚要走,这两个孩子便来了,定然是急着见他。
很快两名嬷嬷各抱着一蓝色襁褓走了出来,澜翠和田姥姥跟在一旁守护。
“恭喜皇上,娘娘诞下了两位小阿哥。”
皇后等人也是向着弘历道喜,其中纯妃还说道:“这下永璋与永瑢又多了两个弟弟,以后啊在一块儿习练文武,好好尽一尽兄长的责任。”
“瞧纯妃娘娘这话说的,难不成三阿哥与七阿哥不为皇上办差分忧,一心等着陪弟弟们长大不成?”慎嫔仇恨如懿,自然也波及到与如懿交好的人身上,这会儿怎会不刺纯妃两句。
皇后蹙眉,这几年来慎嫔的性子越发疯了。
而不等弘历说话,产房中传来一阵慌乱,很快又响起一道啼哭声。
“皇上,贵妃娘娘又诞下一位阿哥。”
众妃嫔难得休战,喟叹了一句:令贵妃这什么运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