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琴冷笑,“你们主子当真无辜吗?那你倒是说,是谁要陷害顾贵嫔,又是怎么陷害,如何陷害?”
“这……”
春华一哽,不知如何回答。
只得道,“压胜之术乃是重罪,满宫后妃又有谁敢施行呢,我们娘娘向来谨言慎行,又岂会……”
裴霜意将腰身弯得极低,“陛下,娘娘,奴才瞧着那邪祟东西上头刻着字,只消比对顾贵嫔的字迹即可。”
侍琴点头附和,“裴公公说得有理。”
宁玄礼旋即吩咐道,“长晖,去咸福宫,好好查查顾氏的笔墨。”
“属下明白。”
季长晖去后,顾贵嫔被裴今故请了来,她正是从太医院的方向过来。
“陛下,娘娘,顾贵嫔到了。”
顾贵嫔脸色很难看,嘴唇泛白,看起来神思恍惚,病气恹恹。
她还是俯身行礼道安。
只听陛下声音极为沉肃,“顾贵嫔,你可知罪。”
顾丝绵略微抬头,一愣。
“臣妾何罪?”
春华紧张的浑身颤抖,只低下头去。
虽说宫规森严,照常理推断,娘娘是万不敢施行压胜之术的,但如今她也不甚确定,单说娘娘每日的心思只想着如何除去皇后,诡计技穷,万般无奈之下,唯恐走上邪路,真的去施咒,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宁玄礼声音不乏愠怒,“你自己看。”
便有宫人将案上的东西递到顾贵嫔跟前。
桃木的人偶,被烧焦了一些,上面的字似乎是八字。
这字迹……
顾丝绵顿时瞳孔一缩,呼吸一滞。
这是巫蛊之术?!
她猛的抬头瞪向皇后,狠狠道,“这不是臣妾的东西,臣妾不曾做过。”
沈青拂眼神平静。
跟着起身,走到她跟前,俯身用手帕裹起那木偶,仔细看了看,“陛下,臣妾瞧着,这两只木偶,一只较新,一只较旧,看起来是先后雕刻而成。”
宁玄礼眉头皱得很紧。
阿拂前几日就有针痛之症,而他是今日才有,这么说,顾氏竟然是先对阿拂下的手,真是不可饶恕。
算日子,想必是从奉先殿那日起。
宁玄礼眼神犹如寒冰刺骨,手中一用力,青玉杯一下碎开。
他声音极为冷寒。
“顾贵嫔,心肠歹毒四个字,岂不正是你。”
顾丝绵挺直上身,绝不低头,“今日情状,臣妾乃为人陷害,陛下不信臣妾,难道还不相信臣妾的父亲吗?!父亲向来忠君侍主,两袖清风,臣妾德行皆承父教,绝不会做此狂悖妖邪之事!”
顾御史极为清廉孤傲,
前朝颇为盛传,他这个人,也是懂得识时务的,不像顾氏,非要拿命去斗个鱼死网破。
穆氏之事,更有顾氏推波助澜。
宁玄礼冷淡道,“为人君者,必要开疆拓土,清肃朝纲,为人臣者,必要忠君侍主,惠及百姓。人臣之道,皆为寻常。何时忠君侍主,两袖清风,也可以拿来论作人臣功劳?”
顾丝绵咬着唇,她不能再牵累父亲。
若今日事难以转圜,她还需要父亲再助她东山再起……
她低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失言。”
沈青拂平静道,“为人妃者,修身养性,谦惠淑慎,才能敬承宫闱。顾贵嫔已是陛下的后妃,再论起幼时闺阁庭训,实不恰当。”
“呵呵,臣妾多谢皇后教诲。”
顾丝绵冷笑,“皇后娘娘,您应该比臣妾更为心知肚明,今日之事究竟是何缘由吧。”
沈青拂声音冷下来,“顾贵嫔,你若行得正,做得端,证据于前,也断不会冤你半分,你若不正,即便是本宫,也无法保你。”
顾丝绵冷哼,“臣妾多谢皇后好意。”
宁玄礼长袖一扬,那些青玉碎片砸在顾丝绵跟前,“顾氏,你岂敢对皇后不敬。”
“臣妾不敢!”顾丝绵慌忙叩首。
未多时,季长晖带了几幅墨宝而来,“陛下,属下于咸福宫搜寻,找到几幅笔墨,正好可以比对字迹。”
火势凶猛,笔墨也只剩下一些碎片。
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宁玄礼吩咐道,“传大理寺卿前来。”
顾丝绵浑身一震。
陛下竟要传大理寺,他这是将此事,直接定为刑案重罪!
“陛下……”
顾丝绵颤声道,“陷害之人心思缜密,字迹自会仿照臣妾的字迹而来,即便是字迹相符,也不能认定就是臣妾做的呀!”
“东西是在你的床榻之下翻找出来的,若非今日走水,恐怕难见天日。”
宁玄礼语调盛怒,“一新一旧,皆被火烧,足以证明是在走水前就被你安置在床榻下,旁人若要陷害,又如何进得你寝殿?!”
顾丝绵紧咬牙关,仔细思索。
她的寝殿只有春华侍奉,莫非春华早已被皇后收买?
她冷声道,“或许是臣妾的侍女春华,为人所收买,近身安置,陷害臣妾。”
春华猛的抬起头,难以置信,“娘娘……”
她知道娘娘的所有事,一心只有忠于娘娘,娘娘竟然在此刻把她推了出来!
顾丝绵不甘心的盯着皇后。
她勉强镇定道,
“陛下,今日之事何等蹊跷,先是臣妾的侧殿走水,再是被坤宁宫侍卫发现所谓证物,臣妾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就这么相信皇后娘娘吗?!坤宁宫的人去做手脚也是极有可能!”
宁玄礼却道,“朕相信皇后。”
他答应过阿拂,从今而后,永不相疑。
“顾贵嫔,情状究竟如何,只待大理寺的人过来,便一清二楚了。”
顾丝绵浑身一软,瘫坐在地。
想不到陛下如此信任皇后,呵呵,也是,他连她杀皇嗣都能姑息原谅!
这还是英明的圣上吗……
大理寺卿很快到了坤宁宫。
柳聿臣严谨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柳卿,宫中有人施行压胜之术,朕传你来比对字迹,你亲自查验。”
“微臣领旨。”
柳聿臣刑审经验丰富。
他步调缓慢走来,都足以令人胆寒,落入他手中之囚不知凡几。
他仔细查验。
宫里竟出了巫蛊之事,哼,这些女人争斗起来,竟比男人还要狠上几分。
他将笔墨和木偶上的字迹对照。
有的字,虽被火烧焦,但按轮廓形状还算看得出来。
两者字迹的确一模一样。
这就正好说明,顾贵嫔是为人陷害的,因为就算是同一个人书写,两个相同的字,不同时写下来,笔下字迹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柳聿臣看了眼顾贵嫔。
她若因巫蛊之事获罪,必定牵连母家,顾御史若被牵连,他就正好少一个政敌。
柳聿臣随即撩开紫色衣摆,长腿跪地。
回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查验过,字迹的确出自同一人之手。”
顾丝绵狠狠一怔。
如同置身于数九寒天一般心生凉意,她接近咬牙切齿,歇斯底里,“柳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理应断案明言,岂能妄下断言!”
柳聿臣眸色一沉。
陛下亲自传他来坤宁宫,想必心中早有决断,他必须与陛下同仇敌忾,要为陛下处置顾氏铺下台阶。
他平静道,“娘娘,证据在此,微臣只是据实论断。”
顾丝绵仓惶不已,浑身一颤。
她骤然瞪着昭宸皇后,都是这个狠毒的女人,都是皇后陷害她!
她眼眸瞪起,突然发笑,“皇后娘娘好大的本事啊,不止是陷害臣妾,还买通了大理寺卿,妄下断言,要将臣妾活生生冤枉死啊!哈哈!”
沈青拂没有看她一眼。
“顾贵嫔,你神智不清了。”
“皇后!”
顾丝绵站起身,颤抖的指着她,“你敢赌咒发誓,今日之事与你毫无关系吗?!”
宁玄礼略一拧眉。
裴今故即刻会意,拂尘按在顾丝绵肩头,“顾贵嫔,您还是先跪下吧,待罪之身,不可对皇后娘娘不敬啊!”
顾丝绵被按着跪下。
她僵硬的扭过头去,瞪着大理寺卿,“柳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一定是皇后指使的你?!”
柳聿臣皱眉,“娘娘慎言。皇后娘娘乃为后宫之主,微臣乃为前朝臣子,后宫前朝毫无纠葛,连面都不曾见过,皇后如何指使微臣?”
顾丝绵骤然像是想到什么。
突然仰头大笑,匍匐跪地着绕到陛下跟前,扶上男人的膝盖,“陛下!陛下!皇后或许早已与柳大人暗通款曲,所以柳聿臣才为她作假陷害臣妾!……”
“啊!”
她还没说完,便被男人一脚踢开。
“胡言乱语!”
宁玄礼盛怒之下,这一脚踢得顾丝绵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混账!竟敢污蔑皇后!”
他声音冷如寒冰,
“来人,即刻将这毒妇的嘴堵住,打入冷宫!”
左右即刻来人将顾贵嫔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她几乎不能说话,呜咽着,但眼睛还是在死盯着皇后,要恨出毒来!
“传朕旨意,晓谕六宫,顾贵嫔于宫中施行压胜之术,罪不可赦,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顾家教女不善,罢黜顾怀恩御史一职,顾家上下全部发配岭南,永不回朝。”
“陛下天恩浩荡。”
“陛下英明。”
季长晖随即叫人进来料理那两只木偶,先将钢钉取出来,再用烈火焚烧干净,灰烬都尽数埋在桃花树底下。
事毕,柳聿臣恭敬告退。
嘈杂的坤宁宫总算安静下来。
沈青拂着人上茶,一杯凝神静气的雨前龙井,她指尖轻轻一点。
解药粉末落入杯中。
她柔声道,
“陛下,喝口茶吧。”
宁玄礼仍有余怒,接过茶水饮下,才缓和几分,跟着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颈肩,“若朕只是世间寻常男子,阿拂便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沈青拂温柔的摇了摇头,“臣妾从不觉得委屈。”
若陛下只是寻常男子,
我又岂会嫁予你。
她跟着抬头凑近男人薄唇,主动的小心翼翼的吻他,“若无陛下,臣妾此生哪里还有半点欢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宁玄礼先是一怔,心中不禁狂喜,回应着她的吻,齿间越吻越用力,将她舌尖都吞吃了好久好久。
待到她整个人软了,嘴唇也麻了。
她哼唧着,“陛下光欺负臣妾。”
男人哑声的笑,“此次是阿拂先惹了朕,朕岂能不讨回来。”
……
冷宫。
顾丝绵已是庶人之身,满头长发垂下,没有发髻,没有装饰,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死白死白的颜色。
她眼神灰暗,没有半点生机。
形容也是枯槁消瘦。
谢瑾瑜来看她,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在冷宫内的唯一一张桌案前。
顾丝绵斜视她,哼笑了声,“想不到,你竟会来看我,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谢瑾瑜淡淡道,“你脸色不好,我请了王府的太医过来,给你看看病。”
顾丝绵一怔,紧盯着她。
她只有困惑不解,理解不了,为什么到了这种境地,谢瑾瑜竟然还会关心她。
或许,她要来害她?
呵呵,她已是这种地步,又何须再有人来害她什么。
她抿着嘴角,“你为什么……”
“谢太医,进来吧。”谢瑾瑜吩咐道。
谢太医是王府太医,并不在宫中任职。
跪下给顾丝绵请脉,眉头皱紧,面色凝重。
毒素已侵入五脏六腑,再配什么解毒汤药也无济于事。
也就还剩数日的光景了。
如今顾家因顾庶人而获罪,全族流放,她又中了毒,朝不保夕,宫里可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啊。
“奴才请过脉了,脉象无恙。”
“那就好。”
“奴才告退。”
顾丝绵浑浊的双眼,几乎看不真切她,跟着掉下两行眼泪。
“瑾瑜,是我对不起你……”
她激动的拉住谢瑾瑜的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施行蛊术,是皇后害我,都是皇后陷害于我!”
“你!”
谢瑾瑜大失所望,愤然道,“事已至此,都到了如今这地步,你竟还要攀诬皇后!”
顾丝绵狠狠一僵。
她没想到,连对她最好的人,谢瑾瑜,都不相信她……
她歇斯底里吼道,“皇后伪善狠毒,道貌岸然,你为什么要信她!”
“休要再胡言了!”
谢瑾瑜攥紧手指,愤懑不已,“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单纯良善,你何苦要害她呢!若你没有害她,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你走!你走!——”
顾丝绵癫狂的扑掉桌案上唯一一盏茶具,双目猩红,嘴唇却是惨白,看起来格外可怖,像厉鬼一般,“我不要你再来看我!你走!”
谢瑾瑜叹气,离开冷宫。
那位谢太医还候在冷宫不远处的宫道边上。
谢瑾瑜问道,“太医怎么还不回府。”
“娘娘,其实奴才方才说了谎话。”
谢太医答道,“依照奴才看来,顾庶人已时日无多了,就这几天的光景了。”
“什么!”
谢瑾瑜震惊,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顾庶人中了剧毒。”
谢太医严谨回答,“奴才医术浅陋,也不知究竟是何毒,娘娘此时才传召奴才入宫,已是来不及了。”
谢瑾瑜看着冷宫外的残阳,残阳映照,偶有几只乌鸦掠过。
她缓慢闭上眼,
或许顾丝绵命该如此……
“也罢,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