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薛二女知道方才琏二哥讲的不是诗,是史,以史谈今,不言今者讳。
只是不知贾琏要讲的是国,还是家。
于国,她们二人太远,说无益;于家,她们二人太近,说有碍。
琏二哥留我二人,到底要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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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妹妹方才也听到我的话了,这时与你们二人讲,也是从一故事讲起。”贾琏观二人言色,徐徐图之,“林妹妹可知,你父亲在江南为官的主要目的?”
黛玉才思过人,加之如今由卫恙教导,对天下事不说详知,江南一二风情还是了解的,贾琏由此问,立马想到父亲担任巡盐御史的任务,“二哥哥说的可是盐税?”
贾琏赞同地点点头,“姑父南下扬州是受陛下重托,去追缴盐税的。
在任数年,成效是有的,每年为朝廷多征得三四十万两盐税,已经是大功了,我想假以时日陛下就会调姑父回京了,到时你可于父母相聚了。”
“谢二哥哥告知!”黛玉听到此等不及下文,就连忙施礼谢人。
“妹妹不必谢我,我不过猜测而已。”贾琏婉言告知,“可光靠姑父一个人的用心,是不够的,盐税的问题不是一个人可以解决的。
二位妹妹,可知前朝的开中法?”
二人犹疑间,贾琏不再为难,自问自答。
“开中法,是前朝为了九边军粮供应问题而采取的措施,最早起源于宋朝,在前明得到光大。
该政策的关键就在于盐。
自汉武帝施行盐铁官营以来,盐业就受到朝廷的严格管制,而盐税本身就是朝廷的重要税源。
盐的具体产出销售由盐商负责,这是现在的讲法。但在明弘治五年以前,是没有专职的盐商的,都是由运销盐的商人,运输粮食到边地交给军队后,换取盐引,凭盐引到两淮、沿海的各盐场取得盐,然后再运输的。
但这其中是有问题的,从单纯地商业利益角度考虑,想要运销盐的商人运粮到边地这其中的损耗成本是很大的,这会挤压销售盐的利润。
于是诞生了商屯这一另类的屯田形式,不同于军屯,它是由商人们雇佣边地贫民进行垦荒,就地种粮,换取盐引。
这样一来,运销盐的利润变得其高无比,商人得了利,而边地百姓和军队也有好处,朝廷的财用支出得到减少。
这一做法仅从盐业运营上讲,打破了官营垄断的局面,取之以稍透明一些的官商合营,当然也是好的。
但到了弘治年间,这个做法就维持不下去了。
至于原因,就像前面说的,通过边地商屯的形式,运销盐的利润得到大幅提升。
这里的高利润也被达官显贵们所眼馋,前朝的皇室、宦官、勋贵、官僚都开始牵涉其中,导致了滥发盐引,进而导致了国家财用不足。
到弘治五年开始改革,商人们只需要交纳银子就可以直接换取盐引,无须再用粮食等军需物资作为交换了,也叫“开中折色”。
二位妹妹到了这里觉得如何?”
贾琏并不在意她们的反应,但也没有注意到,旁边方才精神不佳的王熙凤此时正看着他的侧脸,意味不明。
“这一举措从前论,破坏了明初定下的盐政边政相结合的方针,从后看,进一步加剧了国家财政的收支不平衡。
但在讲解为什么之前,我想问二位妹妹,什么是国家的边界?
或者说是以什么事物作为依据划分国家之间的边界?
是以人来划分,还是以历代的模糊疆界?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我想是人重要一些,存地而失人,则人地两失,这句话可以很形象的形容明代边政的最终结果,以及为什么亡天下了。
弘治年间的开中折色,极大破坏了边地的经济基础。
二位妹妹,要记住一点,人不是靠道德就可以过活的。
开中折色的后遗症就是边地的商屯逐渐消失、荒废,军需供给变得更为紧张,导致了国家的财政开支一涨再涨,最后发展成了国家财政破产。
北地由于囤积重兵守卫边界的缘故,对于粮食等物资的需求远超出边地的产出水平,所以才有了开中法来补其不足。
折色之后,从两个方面打击了前朝的统治,一是边地粮食物资产出下降,加之卫所制的失败,实在无法活下去的人开始逃籍流散,其人不可胜数,军备松弛,战力一降再降;
二是边地的军需缺口不得不采用依靠国家财政直接拨款、从南方运粮到边地的形式进行补足,但这带来了许多问题,运输损耗巨大,得不偿失;同时加重了徭役的征发,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而朝廷的开支与日俱增,远胜折色之前,甚至远超过了折色所带来的财政收入增加。
开中法本质上是用盐这一特殊货物,搭建起一种不产生实物交流的伪南北经济需求,并不是出于南北的自然需要。
北地百姓需要的是粮食,商人想要的只不过是盐,盐引获取的盐在边地是没有的,盐在南方、沿海一带。
在不产盐的边地能获得盐,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吗?
当叶淇这位户部尚书决定用直接的行政手段代替民间的自主经济活动时,就决定了这一政策不可持续性,其措施比开中法还要烂的多。
而我讲这么多是因为直到今天,直到本朝建立以来,这个问题也没有解决。
蓟辽在内的九边的军需供给状况没有比前朝好上许多,并且可以用更糟糕来形容。
所以蓟辽的战事必须尽快打,从各方面来讲都是如此,不然到时就是边地人心尽失,像前明一样,因为国家财政收支被军需拖垮,而覆灭。”
贾琏之所以同二人今日说这么多,是因为没有时间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他被调离京城在他的预计之内,或者说他很早就为这一天准备了,只不过时间早了点。
勋贵勋贵,无勋无贵。
而他今天之所以在欢乐的家庭聚会上突兀地讲起诗来,难道真是讲诗?他可不认他的诗词水平能够得着他的妹妹们,又不是西学,可以穿越。
和元春省亲写诗是一个道理罢了。
可惜的是,也是一样的结果。
而长兄如父,也只是如父罢了,更不用说父亲尚在,他贾琏还没有能绕开礼法的本事。
而谈开中法,同样是以古喻今。开中折色历来争议极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出生在淮安的叶淇的这个操作,对徽商在两淮地区的做大有深远影响,就像开中法对山西晋商的影响一样。
而天佑帝平定天下后,在搭建边政的时候,依旧面临着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不像前世那个政权在九边压根没有边患,不但没有,还担心汉民同蒙古诸部交往过深而出现有一个黄金帐,采取了隔离措施。
天佑帝在面临北方威胁的同时,面临的社会经济基础已经同前明有所不同,特别是江南。
而因此采取的措施也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