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物是人非
一时间,风声都寂寥了。
李观翎从摇椅上站起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缓慢迈步走向李云昭,眼神凶狠,声色俱厉,“那清儿呢,你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她刚一靠近李云昭,围墙上隐藏的护卫便警觉起来,纷纷拉动了弓弦,将箭矢对准了她。
李云昭抬起头看她,“只要南境军退居西南,还朝廷辖制西南的权力,保证不再犯上作乱、不再违背朝廷、不再暗中滋事,清儿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
李观翎咬牙道:“如若南境军不服呢,你是要用清儿来威胁我?”
李云昭笑了,眼神却冷淡得像蒙了一层雾气,没有一丝笑意。她道:“我相信,只要长公主若愿意服我,南境军就会服。至于清儿,她与此事无关,长公主不必担忧,我不会用她当把柄来与您交易,从今以后她依旧是乔国的郡主,是我李云昭的妹妹。”
听完她的话,李观翎脸色微变,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阵风吹来,她整个人如同破了口子的灯笼,身上的威压气势,被风吹得晃晃熄灭了。
“你说话当真?”
李云昭道:“自然。”
李观翎不再冷眼瞪她,转过身望着屋宇之上一尘如洗的湛蓝的天,又问:“你能保证,她还能像从前一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生活吗?”
李云昭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她,“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像从前一样生活,荣华富贵长公主能给她多少,我就能给她多少。”
“你发誓!”李观翎沉声道。
李云昭依言竖起手指,朗声道:“我李云昭对天地神明发誓,从此待李清一如往昔,绝不更改,有违誓言则天打雷劈,死不超生。”
“好……好!”李观翎忽而仰天笑了,笑声高而阔,声音在整个院子里回荡,透着一股只能归于落败的凄厉和不甘。
“李云昭!我如你的愿,滚吧。”
和解,对于李云昭和李观翎而言是不存在,无法达成的,也是没有意义的,从局势成定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再会回到从前的关系。
哪怕多年的深厚感情,到生死分离,再到久别重逢,亲人相认,这些能让人感慨万千、痛哭流涕的事情,提及只会让她们之间的恨与痛更深刻。
李云昭并不奢望李观翎能谅解自己,若是当初汤予荷在西南巡查盐铁丢了性命,她也一样会怨恨她,这是无法避免,不能控制的。
自古阴晴圆缺,此事两难全。
她无言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叶,款步往外走去。
走到院门前,耳边的风声传来隐隐约约的话音,似乎有人在呼唤两个字。
“——昭昭。”
李云昭一愣,迟疑地转身往后看去,看见李观翎的背影已经走进了房门。
她的背影还是像从前一样,英姿挺拔,气宇轩昂。
在儿时的记忆中,姑母常常匆匆地进宫,又匆匆离去,风风火火的,毫不拖泥带水。
有时得知她进宫,李云昭去拜见,都只能赶上说几句话,一般都是她笑吟吟地开玩笑,说一些奇奇怪怪毫无厘头的笑话,而李云昭一本正经地听。
每次逗不乐她,姑母便会揉她的脸蛋,嗔道:“小古板,笑都不会笑,忒没意思了!”
她认真地会问姑母:“这些笑话,是您从哪里学来的?”
当李观翎说那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时候,李云昭就会老成持重地点点头,毫不给面子地拆她的台,直言道:“哦,怪不得。”
李观翎每年年底都会回京都述职,在京都过年后方回西南,每到临行前,她都会对李云昭说:“昭昭,要不要跟姑母去南延州看一看?那可比京都有意思多了,那里的山是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就像满天的星辰,数也数不尽……”
对于李云昭来说,南延州是仅次于京都的地方,姑母是仅次于母亲的存在,她们有一样的血脉,一样的牵挂,甚至有一样的野心。
父皇死了之后,南北边境大乱,姑母手握长枪,临行前曾对她说过最后一句话。
“昭昭,我不能在京都陪你,别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我一定会替你守住西南。”
那时姑母在前线誓死拼杀,她在后头千方百计地镇住满朝文武百官,不允许任何一个大臣提出谈和,一边提拔将领,一边提高军需费用,不停地往前线送人送钱送粮草。
她们是那样发自内心地相信彼此,托付一切。
可时移境迁,物是人非。
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李云昭明白,是她幻听了,她不被允许唤一声“姑母”,也不会再听到姑母唤她一声“昭昭”。
那抹背影消失在半掩着的门扉后,李云昭收回视线,不再逗留,抬脚离去。
汤予荷早已经将手中的弓箭扔给陈敖,若无其事地站在院门前等着,见到她出来,便迎上去扶她。
李云昭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他掌中,一边往外走,一边冷静地道:“后续的事宜,让方鱼年来与长公主详谈,我要她把西南三省的盐铁、漕运和农税都还回来,还有整个南境军的名册,不管明里暗里,军中有多少兵卒将领,有多少军粮、军械都要呈清楚,不准有一分掺假!”
她停顿片刻,沉声嘱咐:“还有,这期间务必要看好她,千万别让她出事。”
陈敖跟在后头,赶紧回道:“明白,夫……殿下放心。”
回到马车上,无人听到,无人看到,汤予荷才握紧她的手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长公主?”
马车行驶起来,往皇宫的方向而去,李云昭垂下眼眸,沉吟片刻,“待我再想想。”
不知为何,她的手很冰凉,汤予荷将她的手贴在脸颊,蹭了蹭,“手怎么这样冷?”
李云昭淡淡一笑,随口道:“天冷了。”
汤予荷没有戳穿她隐藏的心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细长的手指,瞥见她手腕上空荡荡的一片白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垂眸默想着还要去大安国寺一趟,再求一对真正开光的红绳。
他在思考时,李云昭忽然开口道:“你回府里去取些常用的衣物和用具,顺便把知春和令英带来,旁的宫女服侍,我总不习惯。”
汤予荷敏觉地抬眸盯着她,这些天都是他在她身边贴身照顾,旁的人压根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皱起眉头,不忿地问:“我哪儿做得不好了?”
“我何时说你做得不好了?”李云昭疑惑不解。
汤予荷沉默半晌,正色问道:“你以后都要住在皇宫,那我呢?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你——”李云昭微挑起眉头,目光审视他良久,戏谑道,“你是不愿意和我待在皇宫,想回家住?”
这本是汤予荷所担忧的事情,却被她倒打一耙,他一动不动地凝视她,深情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无论如何,别抛弃我。”
他目光太过深沉热切,炙热得灼人,李云昭微微偏过头,难得地有些吃瘪,轻咳一声道:“如今诸事未定,旁人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你是外臣,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入皇宫,恐怕会被人编排,说你……”
她犹豫一下,眼神露骨地掠过他俊美的脸,汤予荷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她的话,微笑道:“以色媚上吗?”
李云昭笑问:“你不是吗?”
“是。”
他毫不遮掩地承认,一双桃花眼藏着狐狸的狡猾,“只要昭昭心里有我,站在我这边,我又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