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人现眼?哼,我这般作为还不是为了庾氏着想!难道就让五郎被他人当作笑柄不成?倘若如此,日后在建康里,他人又将会怎样看待庾氏?莫非要传扬出去说咱们庾家就是个软柿子,任谁都能随意欺凌?”桓氏怒极反笑,那笑声中是赤裸裸的愤怒与无奈。
庾太尉心中自然清楚得很,正因如此,当他得知桓氏要前来时,其实并未真的动怒。他甚至暗自默许桓氏先行一步,而自己则随后赶到,佯装劝解双方以挽回庾氏的声誉。
无论情况怎样发展,至少目前庾氏已经率先表明了立场,桓氏此番挺身而出,正代表着庾氏绝不会容忍任何人肆意欺压;而庾征所展现出的,则是庾氏的和善宽厚。
二人如此一唱一和、相互配合,桓氏或许会因行事略显鲁莽而遭人议论几句,但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整个庾氏家族都是可以任意揉捏的软骨头。
况且,庾征更是将今日钟山发生的事情归结为孩子间的嬉闹,并以宽容谅解的姿态将这件事轻轻带过,从而成功保住了庾氏和谢氏两方面子。
眼见着丈夫沉默不语,桓氏不禁冷冷一笑:“哟,瞧你这匆匆忙忙赶来的样子,难不成是担心我伤了苏氏不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斜睨着庾太尉,眼神中满是嘲讽之意。
庾征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满脸通红吼道:“你胡说什么呢!”
他试图用愤怒来掩盖心虚。
“我胡说?”桓氏嘴角泛起一丝讥讽之色,冷哼一声说道,“哼,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那点儿见不得光的心思!”
听到这话,庾征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桓氏,怒吼道:“桓氏!!”
这一声吼叫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整个车厢都微微颤动起来。
然而,桓氏却丝毫不惧怕庾征的愤怒,她同样瞪着眼睛,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的目光,冷冷地回应道:“那么大声做甚?是怕别人听不见你这些丑事吗?”
接着,桓氏越说越是激动,眼眶也渐渐泛红,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庾征啊庾征,我嫁你多年,为你生下五个儿子,尽心尽力操持这个家,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倒好,不仅对我三心二意,还觊觎别人妻子,你对得起我吗?”
庾征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妻子是真知晓这件事,但他仍嘴硬反驳道:“我说够了!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何时做过这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此时桓氏满心怨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着道:“何时做过?你之前偷养的那些个和苏氏长得相似的女子,真当我一无所知吗?若非念及夫妻情分,我早就跟你闹个天翻地覆了!”
面对桓氏的指责,庾征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但他越是心虚,面上的怒火就越大,“你胡思乱想,都是你自己想多了,根本没有这回事!”
说完这话,只见他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满脸怒容地猛地将头用力扭向一旁,仿佛多看一眼眼前之人都会令他感到无比厌烦。
“我多想了?哈哈,庾征,亏你还是个堂堂七尺男儿,真是敢做不敢当!难道你以为我没看到吗?方才你踏入谢府的那一刻,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就不停往苏氏身上瞟,前前后后足足偷瞄了好几眼!”女子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指责与怨怼。
庾征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嘴巴张了几张,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桓氏便打断了他:“哼!别再狡辩了!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吗?别说什么我行事鲁莽、不懂得体谅你之类的话。
若不是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你留几分薄面,我恐怕早就当场发作了!哪还能在你让我闭嘴时,我便安静不语?
可你倒好,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简直把我的颜面狠狠扔在地上肆意践踏!你一心只想着维护自己的名声,全然不顾及我的死活!”
确实如桓氏所言,如果不是她一直牢记着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的道理,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只怕这件事情早就被她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桓氏并非真正的无脑之辈,别看她平日里好像做事从不过大脑,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是有着些盘算的,她很会审时度势,知道何时出手,何时收敛。
就比如之前她胆敢当着众人的面掌掴雎儿,便是看准了雎儿身份低微,只是个家生奴舞姬,而她作为正妻,教训一个小小的婢子自是天经地义。
就算有人看见了,顶多也就是付之一笑,绝不会有人傻到去为雎儿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伸张正义。
妾在妻面前就同奴婢,本就可以被正妻随意处置的。
但苏氏不是,她是陈郡谢氏的女君,是谢司徒的妻子,桓氏再恨也只敢在背地里做点小动作,编排几句,要是桓氏真到谢府上当泼妇闹腾,恐怕谢氏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她即便再气,到了苏氏面前也要忍耐着和和气气说话。明知夫主对苏氏的心思,她还要强忍着没当众揭穿。
深知夫主企图利用她来彰显自身的宽宏大量,然她还是选择默默接受了这一事实,可当四下无人之时,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终究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
“庾征,自我嫁给了你,可谓是倾其所有地付出,但你呢?丝毫都不顾及我的感受,背信弃义之事!把我一步一步逼成怨妇,而你却能趾高气扬地指责我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你自己怎就没反省过对妻子的辜负?”
讲到此处,桓氏已然情绪崩溃,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夺眶而出,嘤嘤啜泣起来。
庾征本因自己的心思被当场戳破而恼羞成怒,胸膛中燃烧着团烈火,但当他听到桓氏提及为了维护他在外的形象,未曾当众揭穿他;且在众人面前,桓氏始终听从他的话积极予以配合,如今又听见妻子的哭声,他心头的怒火便如同遭遇一场瓢泼大雨般,逐渐熄灭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没错,确实是他亏欠桓氏良多,桓氏在人前强忍着不满与愤懑,给足了他作为丈夫及一家之主的颜面,更是竭尽全力去守护他的尊严和地位,他又怎能不知好歹,仍一味去斥责她的过错?
桓氏低垂着头,泪水不断涌出,那一声声低低的啜泣仿佛承载了她多年来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每一滴泪珠都像是她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哀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口。
庾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那些年少时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他与青颜两情相悦,曾以为这份爱情会天长地久。
然世事难料,如今两人却走到了这般田地。
是何原因呢?
或许是他如愿以偿将心上人迎娶进门,有了孩子,便渐渐变得懈怠起来。
又或者是受到世俗观念的影响,渴望像其他男子那样坐拥妻妾成群,尽享齐人之福的美妙生活。
后来啊,在青颜的愤怒指责下,两人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疏远了。
宽敞的马车里一片寂静,除了桓氏那断断续续的哭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这哭泣声时而低沉压抑,时而高亢悲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女子的不幸命运。
最终,庾征坚硬的心终究还是被妻子的哭声软化了,他轻叹一声,缓缓低下头去,语气诚恳:“成了,莫哭了,是我之错。”
桓氏听到丈夫的话,身体猛地一震,但随即哭得愈发厉害了,她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多年来所承受的苦楚全部释放出来。
庾征见状,不禁感到一阵无奈,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拿起袖子,轻轻为妻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轻声安慰道:“是,年轻时,我确实曾对苏氏心生欣赏之情,但也仅此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喜欢或爱慕。因为在我心底深处一直明白,我的妻子只会是你,对苏氏不过是出于好奇罢了。”
好奇她是怎样的女子,竟连谢归远都拒绝。
谢归远是他们那一辈最出色的青年才俊,人中龙凤,才貌双全,可苏氏连他给出的妻位都拒绝了。
他说是好奇,不若说是升起了攀比之心,想着若拿下了苏氏,那是不是就将谢归远比下去了?
这些都不必与妻子说,庾征只道:“如今,我们已不再年少,回首往昔,与你共同孕育五子,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在我的心中,唯有你才是我此生最为重要之人。无论生死,我都愿与你同衾共枕、同穴而眠。
纵然我纳有小妾,但你何曾见过我让那些妾室们到你的跟前耀武扬威,故意找你麻烦?你要牢记,你才是我的正妻,又何必同那些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子般乱吃飞醋?”
桓氏轻轻擦拭去眼角的泪水,丈夫的这一番话将她内心的坚冰渐渐融化。
的确,他们都已经步入中年,那些年少轻狂时的情爱纠葛也早已成为过去式,现在说这些只会显得矫情。
尽管心中的怒火已开始平息,桓氏的面容却依然保持着冷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缓缓道:“好,不提苏氏,咱们就单说五郎吧。五郎可是你亲儿,他今日遭受如此奇耻大辱,你作为父亲大度轻易掀过此事,可五郎怎么办?你都不去维护他,还有谁会护着他?”
说到此处,桓氏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你难道不知谢氏有多么过分吗?他们将五郎羞辱得体无完肤,若换作一个脸皮稍微薄些的人,恐怕早就受不了这份屈辱而自尽了!”
“我当然知晓。”庾征沉沉道。
桓氏猛地转过头来,美目圆睁,狠狠瞪着他,眼中仿佛燃着熊熊怒火,质问的意味不言而喻:既已知晓事情始末,为何还不为儿子撑腰?
庾征自然将妻子的不满尽收眼底,他嘴角微微上扬,轻蔑地轻嗤一声,沉声道:“卿卿何必如此着急?今日所受之耻辱暂且铭记于心,待到他日时机成熟之时,再一笔笔清算总账又何妨!”
桓氏闻言不禁一愣,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的丈夫,追问道:“夫主这话何意?妾身愚钝,望夫主明示。”
只见庾征压低声音,道出实情:“官家体内的毒素清除了,但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只怕是没剩几年好活......”
桓氏听到这里,双眸突然一亮,急切插话道:“莫非夫主之意是等到楚王登上大位之后......”
话未说完,便用充满期待与询问的目光紧紧盯着庾征。
庾征并未言语回应,而是递给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心里明白就行。
桓氏瞬间恍然大悟,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
对啊,只要耐心等待楚王顺利登基称帝,到那时便可新仇旧恨一并讨回!看看他们谢家还敢如何张狂跋扈!
庾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身旁的妻子,瞧她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心知肚明她已领会其中深意,于是便缄口不言。
然而实际上,庾征内心深处还有更深层次的盘算和考量,只不过这些想法暂时不方便对他人吐露罢了。
他向来都不是那种能够忍气吞声、任人欺凌的软弱之人,此次儿子当众受辱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的,这笔账迟早都得好好清算!
夫妻俩把话说开,二人之间的隔阂似乎也消融了些,桓氏这才想起,他们许久未曾这般说话了,是何时开始的呢?
是知晓夫主纳了雎儿开始的,自那以后,她与夫主每说两句话都得带火。
今日后,二人感情似有破冰。
另一边,晋离亥的眼线来汇报了情况,知晓桓氏雷声大雨点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心中兀自失望了会儿,暗道可惜。
唔,也不是没收获,起码钟情与昭之绝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