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室里的吵闹声响不小,楚厌殊行动受限,在忍过一阵激烈难扛的痛楚过后,缓缓抬起脑袋,视线拉长看向刑室门口。
他看着严威由暴怒到歇斯底里,但无法奈何祁延而气急摔门离去,门口来了两名戒律堂弟子。
还有刑室里,一脸不忍注视着他的陆辛戾。
楚厌殊喘息声低沉,披散在肩头的黑发被折腾的凌乱几分,苍白的面容因低烧而泛着病态的嫣红。
祁延走到刑室里面的房间,取了一根绒鞭,用羊皮所制,鞭身细软,只要控制好力道,不怎么伤人。
楚厌殊只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无奈的垂眸抿唇。
陆辛戾受不了刑室的血腥气,止不住的呛咳,实在无法忍受就先出去站在刑室门口等待。
那两名戒律堂的弟子自然看到了祁延手中毫无威胁的鞭子,两人面面相觑,再抬眼去看祁延,正对上对方隐含威胁的眼神。
两名弟子后背一寒,面露惧意,顿时紧闭上了嘴,不敢在私语多言。
祁延走到刑台前,看着被吊起双手的楚厌殊,眉心蹙着,轻声道。
“影三,接下来的鞭罚由我来执行,你可有异议?”
楚厌殊薄唇紧抿,神情复杂的看着祁延,轻轻摇了摇头。
就算他不同意,不想牵连旁人,祁延也不是会听他话的人,所以不必多言。
祁延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手臂高高扬起,重重的落下,却在半途上卸去了大半力道。
楚厌殊能感觉到鞭子抽打的疼痛,但比之严威的手段,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不能说是不疼不痒,但属实不会受伤。
一连五十鞭,祁延的手都磨出了血,楚厌殊的脸色却没再继续惨白下去。
直到一阵脚步声自刑室外传来,严威恭敬行礼的声音十分响亮。
“属下见过主上。”
陆辛戾闻声望外看去,赤红色的眸子里浮起疑惑。
段聿晟来刑室做什么?
他心中不解,为避免他和祁延的小心思被发现,上前一步将人拦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觉得血腥味重,讨厌的紧么?”陆辛戾挂上关心的笑容。
段聿晟身着玄色长袍,衣袍垂落在地上,两手负于身后,面上神情冷淡倨傲,虽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有什么好事,所以来者绝对不善。
陆辛戾挡在段聿晟身前,面上笑意盈盈,两只俊美秀丽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形,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对了,我们许久未曾饮酒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一起去喝酒吧,我珍藏的一坛桃花醉,你想不想尝尝什么味道?”
段聿晟面无表情的看着陆辛戾,先是懒散的掀起眼皮瞥了身前欠身行礼的严威一眼,摆手让人不必多礼,才将视线放在一身火红衣裳的陆辛戾这里。
“你忘了你的身体要忌酒了吗?”
陆辛戾脸色微微一僵,尴尬的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
“一次而已,不会有事的。”
段聿晟斜眼睨他,眼神凉薄,带着让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陆辛戾顶着对方质疑的视线,讨饶道,“师父不会知道的,再说,我陪你喝,又不是我要喝,对吧?”
段聿晟冷眼旁观,无视陆辛戾的存在,径直往刑室里走。
陆辛戾心中一紧,连忙转身想拉住人再拖一会儿,结果屋子里传来锁链轻响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了。
段聿晟进入刑室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气,刚刚他在外面就能听到鞭子抽打的声响,一刻未停。
而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楚厌殊失力的跪坐在地上,纯白色的中衣已经被血液染红,颜色鲜红刺眼。
守在一旁的弟子见到段聿晟,在看了一眼之后,连忙垂下脑袋,恭敬的欠身行礼。
段聿晟蹙着眉,摆手让人滚出去,鼻间的血腥气太重,待在这里的确不舒服。
祁延放好行刑用的绒鞭,从里面的小房间走出来,单膝跪地。
“主上,影三的惩戒已经执行完毕。”
楚厌殊见主上亲自来刑室查看,没有血色的脸上布满冷汗,心下愕然,稍稍一想,又觉得惊恐。
难道祁延为他偷偷减轻刑罚一事,被知晓了?
他费力的撑起身体,双膝点地,背脊挺直,极力保持声线平稳道。
“见过主上,属下知错。”
段聿晟眸色寒凉,没有什么温度,他本不关心眼前人的死活,但梦中光阴尤在眼前。
这一世,他突然很想努力拾起为人的七情六欲,想活的像一个人,而非弟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
更何况,楚厌殊此人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太容易能磨灭的记忆。
那覆满脸颊的伤心泪水,都太过刺眼,令人难以忽视。
段聿晟有意或无意的忘却了幼时与楚厌殊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他还记得,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少年,怯生生的追在他后面叫他恩公哥哥。
小时候的段聿晟性子张扬,脾气很暴躁,但心肠不坏,只是一个渴望亲情关爱的小孩。
父母常年在江湖行走,来无影去无踪,很少归家,他用暴脾气遮掩内心的胆怯不安,为自己建立一个保护圈,不许陌生人打扰靠近,不接受任何人施加的善意。
所以那时候的段聿晟,总是对楚厌殊没什么耐心,不肯承认喜欢那个小瘸子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面,一遍一遍的可怜兮兮的叫喊他。
“恩公哥哥,您等等我,我跟不上了。”
楚厌殊穿着段聿晟送来的洁白衣袍,这与小时候就喜穿黑衣的段聿晟对比明显。
“您要去哪里呀?能带上我吗?”楚厌殊眼睛睁的圆滚滚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殷切。
少年段聿晟心中隐隐欢喜,面上却还是凶巴巴的,猛地站定,料想着楚厌殊肯定会撞到他。
接着,不出他所料,楚厌殊的鼻子就狠狠的撞到他背脊上了。
少年楚厌殊闷哼一声,吃疼的捂着鼻子。
段聿晟转过身,假装自己很生气,叉着腰吼道。
“你长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我吗?你撞到我了知道吗?”
然后在他愤怒的视线里,小瘸子红了眼睛,两手吃疼的揉着撞疼的鼻子,没哭,但是声音带上了哭腔,害怕但坚强的道歉。
“对不起恩公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我给你揉揉好吗?”
少年段聿晟抱胸,像只高傲的孔雀般仰起脑袋,眼睛闭上,又偷偷掀开一条缝隙,故作大方的冷哼道。
“看在你知道错了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下回看清路知道吗?”
小瘸子听了,立马点点头,眼睛也不红了,眨着晶亮的眸子,欣喜崇拜的看着段聿晟,仿佛对方是大英雄一样。
而少年楚厌殊在崖底一片漆黑中醒来时,身体极度昏沉疼痛,迎着明亮的光看到的那个人,是段聿晟。
在那时,少年段聿晟就已经是少年楚厌殊的大英雄了。
是他救了自己,是他治好了自己的伤,是他保护自己不受旁人的迫害。
楚厌殊不知道的是,那时他摔落在崖底,腿受了伤,一阵阵的泛着刺疼,白衣染了血,他蜷缩着身体窝在草堆里,昏睡中无意识的痛吟。
就像一只受伤的白猫,可怜兮兮的发出求救的声响,引得路过此地的段聿晟停住脚步钻进了草丛里,循声而来的段聿晟皱着眉,将人扶起来,搂进了怀里。
“我还以为是只猫呢,但既然被你骗了,那我就把你抓回去,让你当我的小猫好了。”
那时楚厌殊被段聿晟带去凌云殿住,他像是藏起什么宝贝一样,把人安置在自己房间里。
陆辛戾几日没见到段聿晟,很好奇他最近在做什么,就来找段聿晟,和平时一样想不敲门就进去,门却突然间被人拉开,正对上段聿晟凶巴巴的脸。
陆辛戾:“……”
段聿晟脸色凶狠,“你有没有礼貌,不知道敲门啊?”
熟知段聿晟小霸王性格的陆辛戾并没有生气,反而乐了起来。
他身着红衣,发丝尽白,因为身染剧毒,左眼的瞳色不如普通人那般漆黑,不过不仅不难看,反而平添妖异的美感,好看的桃花眼眯起,眼睫纤长,像一只刚睡醒的红狐狸,狡猾的厉害。
“少主,你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也观一观?品鉴品鉴?”
看着这一幕,段聿晟心中警铃大响,脸颊绷紧,故作大人一样的严肃,他看着陆辛戾。
“才不给你看!你快走!”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阻隔了陆辛戾探究的视线。
徒留心知肚明的陆辛戾被关在门外,好笑的抿着唇。
前些日子,少主带回一个脏兮兮又满身是血的白衣少年,这事还瞒不住他。
陆辛戾没刻意拆穿,眯着笑眼,悠哉哉的抱胸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