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两人,先安排在门厅里候着,自己先绕过影壁进去。
见二奶奶尚未回来,便先寻了其心腹丫鬟,叫平儿的,将刘姥姥一事细细说了,只道:
“太太早前是常会的,如今冬日里大老远来了,倒不好不见。因此先引了她来,想着等会儿二奶奶回来了,我细细禀明一二,奶奶素来待人和善,料不会怪我莽撞了。”
平儿原是自小就跟在王熙凤身边的,素日里便是王熙凤左膀右臂,再是离不得的,偏人又最是良善温和,听说刘姥姥已是年纪大了,便做主先叫她们进来坐,不必在外头候着。
刘姥姥掀开门帘进来,便觉有一股子香味袭来,叫人如坠云雾,又见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轻女子,样貌柔美,以为便是王熙凤了。口中忙道:
“给奶奶请安。”
平儿笑着拉着她坐了,又倒了茶,只说:
“姥姥且先坐着吧,奶奶一会子便回来了。”
刘姥姥这才明白,眼前这衣着鲜艳华贵的女子,也不过是这府里丫鬟罢了,一时愈发敬畏起这荣国府里的富贵来,有些坐立难安。
板儿年幼,不过四五岁,最是好动,见着那案上有一金黄色佛手,便要伸手去拿,唬得刘姥姥一把将他按住,往背上打了几巴掌,生恐弄坏了赔不起。
平儿劝慰道:
“不过是个摆件,倒不妨事,只是不能吃。”
又将茶几上几样瓜果糕点抓了一大把,送给板儿尝了。
几人略寒暄了几句,便听得外面一阵熙攘,平儿便知这是王熙凤回来了,忙迎了出去,周瑞家的也赶紧拉着刘姥姥起身,往旁边站了。
王熙凤却并不朝这边来,只径自往正堂里去了,一路走,一路还在给后头跟着的丫鬟小厮安排活计,竟是片刻也闲不下来。
周瑞家也忙跟过去,只仍留在刘姥姥在这头候着。刘姥姥一时站在那里不敢胡乱动弹,只是四处略微打量起来。
忽听得那头丫鬟传来一阵喊声,说是“奶奶摆饭。”,便有十几个嬷嬷丫鬟,拎着雕漆盒子往那边走。又是半天没有动静。
过得好一阵子,周瑞家的笑嘻嘻走回来,朝刘姥姥招了招手,刘姥姥便忙拽着板儿跟过去了。
到了正堂里里,仍是先站在堂屋角落里候着,周瑞家的先与刘姥姥耳语一番,交代了几句,便领着往偏厅里去。
王熙凤刚用了饭,这会子正端坐在南窗炕上,原是要休息一阵,忽听得周瑞家的说起这事来,也只得先料理了。
待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进来时,凤姐正低着头拨着手炉里的灰,正问道:
“怎么还不请进来?”
刘姥姥偷眼望去:
但见有一貌美女子,粉光脂艳,穿着秋冬貂鼠昭君套,穿着大红撒花袄,罩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正端坐在南窗炕上,炕上又铺着金心绿闪缎坐褥,旁边再有一雕漆盂盒。平儿正侍立在侧。
刘姥姥只觉晃花了眼,一时也不敢回话。
等凤姐儿抬起头来,才看见周瑞家的后来已站着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刘姥姥已先拽着板儿跪倒,连拜了数拜,向王熙凤请安。
凤姐忙道:
“快别拜了,周姐姐,快扶起来,请坐罢,我年轻,倒不大认得,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一时也不敢随意称呼。
亲戚们如今也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是你们厌弃了咱们家,不肯常来往。若有不知道的那起子小人,也只当是我们眼里没人了。”
刘姥姥听着,忙弯腰念佛道:
“也是我们家道艰难,不大走动得起,来了这里,没得给姑奶奶们打嘴,就是家里的爷们,到这里看着也不像。”
凤姐儿微微往后靠了靠,笑道:
“快别说这话,没得叫人恶心。不过是借赖着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罢了。都是些旧日的空架子。”
说着,又打发了周瑞家的去回王夫人,问问王夫人的意思。
见板儿躲在刘姥姥身后不出声,又叫人抓了果子给板儿吃了,正说了几句闲话,又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来请示。
凤姐打发平儿去处理了,只说:
“我这里待客呢,叫她们晚上再来,若有要紧事,就带进来现办。”
平儿出去一遭,见无甚要紧事,打发她们散了。
不多时,周瑞家的也回来了,回凤姐道:
“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就不见了,二奶奶招待着也是一样的。多谢刘姥姥想着,若是白来逛逛便罢,若有什么事,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的。”
刘姥姥客气道:
“没甚说的,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原是亲戚间的情分。”
周瑞家的又道:
“若是没什么事便罢,若有事,只管与二奶奶说,跟太太是一样的。”
一边不住的朝刘姥姥使眼色。
刘姥姥会意过来,一时也老脸涨红,嗫嚅了几句,有些开不了口,只是若不说,今日又为何来着?
到底略咬咬牙,忍耻说道:
“今儿头回见姑奶奶,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老远奔到您这儿来,也少不得说明白了。
今儿带了您侄子来,也不为别的,实在是他娘老子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了。如今天也冷了,实在无法,只得投您这来了。”
又把板儿从身后拖出来,叫他给凤姐行礼磕头。
凤姐听了几句,早明白过来,笑止道:
“行了行了,我明白了。姥姥可吃了饭没有?”
刘姥姥忙道:
“一大早就赶着,哪里有吃饭的功夫哩。”
凤姐忙又叫人传饭,摆到东边屋内,叫人先领了这爷孙两个去吃饭。
又拦着周瑞家的问道:
“周姐姐,太太刚刚可有什么吩咐下来?”
周瑞家的便答:
“太太说,原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是同出一姓,当年与太老爷一处做官,偶然连了宗。这几年也不大走动了。
今儿既然来了,也是他们的好意思,不可简慢了。若有什么,奶奶自行裁度着也就是了。”
凤姐方道:
“原是如此,我说呢,既是家里亲戚,我怎么连个影儿也不知道。”
正说话间,刘姥姥已用过了饭,仍是拉了板儿过来,弯腰臊眉耷眼得连连道谢。
凤姐笑道:
“您且坐下,老人家,您方才是意思我已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