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内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新科进士的游街队伍,巳时从天安门出发,未时返回礼部。
交还马匹,跟随衙役至礼部大堂,这里早已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许多桌椅。
不独礼部官员,读卷大臣,銮仪卫使,以及监试的四位御史,悉同出席。
状元单独一桌,榜眼探花合一桌,其余进士按人数名次分配。
首辅杨松年迈不至,宴席由次辅申行远主理。
待众人都落定,申行远扫视一圈,开口笑道:
“如今正是四月,百花开得正好,探花郎今朝一日看遍京中花,若见有何处春意正盛,何不取一支来?”
林思衡也知这是老传统了,便不推辞,起身先向主桌一圈高官弯腰行礼,旋即起身出了大堂。
礼部衙门门口就有两株桃树,专是为此准备的。
毕竟正吃席呢,探花郎突然跑远了也不合适。
林思衡在树下随意折了一支开的好的,将桃花举过头顶,一边朗声喊道:
“探花郎林思衡,今折桃花一支,敬献诸位尊长,同仁。愿国家安定,百姓丰饶。”
众高官及进士皆起身,躬身道:
“多谢。”
申行远又开口道:
“既有桃花做伴,请探花郎赋诗一首。”
这就叫应场诗了,对文采没有什么要求,能通顺即可。
林思衡将桃花插在一旁早就备好的空瓶子里,略一思索,便开口道:
“桃林深处蕴奇葩,芳菲绽放映朝霞。
皇恩浩荡泽万物,盛世繁华映桃花。”
一首马屁诗写完,也没有什么人说他写的不好。
申行远请他归坐,倒得此时,才算完走完了礼节,接下来就可以觥筹交错,吃吃喝喝了。
话是如此,真敢放开吃的一个也无,大抵是举箸夹个两三次,已示自己参与其中,表达一下参与宴会的荣幸之情也就是了。
今日宴后,吏部授官,倘若一时在阁老大人面前坏了印象,同吏部钱大人提一嘴,前途不是堪忧?
况且菜早都凉了,吃多了也怕身体不适。
宴过一半,菜虽没怎么动,气氛倒也热烈,身上的大红官袍,本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申行远与同坐一桌的高官略饮了几杯,也算联络一下感情,文官虽不像掌权的武臣一般忌讳莫深,平时里倒也不好聚众宴饮,否则御史一封弹章说你拉帮结派的,起码也得扣两个月俸禄,何苦呢?
故像今日这般场面,对新科进士是联络同科之谊的场面,对他们亦是如此。
略略打过几句官腔,申行远忽然对杜仪,韦昭和林思衡招招手,叫他们近前来。
三人一同举杯来到申行远跟前,申行远也并不拿大,与三人共饮一杯,面上一派慈和,对左右笑道:
“今科前三,俱是年轻人,老夫当年高中之时,也已经年过三旬了。
可见如今后辈,胜过我等当年呐。”
其余几位官员俱都捧场大笑,杜仪站在三人中间,略略躬身,举止有些僵硬,似是有点紧张。
虽是如此,仍是竭力保持着状元的风度道:
“大人谬赞,晚辈等虽读些经义诗文,若无众位大人抬爱,也难有今日。又怎敢与大人相提并论。”
申行远摆了摆手:“莫要自谦,这科举之路漫漫,我等选尔等三人为首,也必是因尔等有过人之处,岂可妄自菲薄。”
又略略说几句希望三人日后要勤勉为官,不负圣恩的套话。忽然话风一转,越过韦昭,径直对林思衡道:
“我等揭开名次,排了糊名,才知今科探花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连首辅杨大人也都赞叹不已。今日一见,果真俊秀不凡。
探花郎师承何人?”
林思衡躬身作答:
“蒙大人垂询,家师乃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公。”
几位高官都微微一愣,各自对视一眼,申行远有些诧异道:
“探花郎还真是林如海的弟子?”
林思衡闻言,低头皱皱眉头:
“请恕晚生斗胆,不知大人缘何有此一问?”
申行远只是笑着摆摆手道:
“不过是有些诧异罢了,十四年前你师林如海就是探花,初任便是翰林院检讨,那时候老夫也在翰林院任官,只不过因为年纪大,官位倒升得高些。
不料如今如海收了个弟子,又是今科探花,师徒双探花,岂非美谈?
你殿试的题目答得好,首辅大人当时看后都连连称赞,说你文采斐然,言论宏大,必是志向高远之辈。
日后也不可浮躁了,为官一任,还当兢兢业业,为民谋福才是。”
杜仪和韦昭,及身边几个早就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新进士,见申行远说林思衡竟得首辅大人夸赞,俱都十分艳羡,只当首辅大人也看好这个年轻人。
林思衡却敏锐得察觉出一丝不妥,若对于一个纯粹文人来讲,文采斐然,言谈宏大,志向高远大抵都是褒赞。
然而在官场上来说,这可未必是好话啊...
林思衡一时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也不曾见过那位首辅,更不曾得罪了他,缘何竟对自己有偏见?
思来想去,不曾想到什么缘由,眼下也只得当自己想多了,待回头去信一封问问老师再说。
待申行远说完话,江贺笑呵呵的捋着胡须看向杜仪,问道:
“状元郎年岁几何?老夫听闻,还未曾婚配?”
杜仪忙躬身道:
“回大人,晚辈今年二十六,的确尚未婚配。”
江贺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状元郎风姿卓异,有空常来府上坐坐。”
杜仪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喜意,洛阳杜家,本是大族,只是他这一支却并不出奇,若能与尚书家里结亲,对仕途大大有利。忙躬身拜到:
“谢大人抬爱,来日必登门叨扰。”
其余几位官员见此也都乐呵呵的冲江贺拱拱手,虽不说什么恭喜的话,却也都心里有数。
既然两边都有意,这桩事自然也就成了。
韦昭早已婚配,自然不会被盯上,林思衡见此,却提前先打好了拒绝“好意”的腹稿,免得到时候一时言语冒犯,平白得罪了人。
然而也并没有哪位大员来给他暗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