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没听懂。
可他却能看到百里相的脸色很差,差到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向来云淡风轻的百里相,也是有情绪的。
还不待祁风细想,他就惊异地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变慢了。
髯须大汉老三缓慢睁眼,睁了半晌那双眼仍是半阖。
和老三并肩齐驱那人,嘴巴半张半合,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活像溺水的鱼。
顾若云和宋莫浔在对视,两人的眼睛都生得很大,乌黑的瞳仁中映着彼此的脸。
宋莫浔的眼中似乎闪耀着细碎的光,可他就这样和顾若云对视着,久久不曾移开。
于电光石火之间,祁风忽然悟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放慢了十倍百倍不止,而这片狭窄天地之下,只有百里相的动作依旧快如闪电。
而在这一切快慢之中,也只有他,才能看清她的动作。
百里相翻身飘下高崖,红衣飒踏,似一道流鸿。
百里相擦过宋黑身旁,在他身侧绕了一圈,直往后面的马车而去。
百里相的眼神冷似寒冰地瞥过宋黑,宋黑怕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见百里相闪过自己身侧,宋黑心头提着的一口气刚松了半口,却见一角红衣再次飘了回来。
百里相立在了他的面前。
百里相上下打量着黝黑似木炭的宋黑,那眼神不像是在打量敌人,反倒像是在看砧板上的一块肉。
“你叫宋黑?”百里相的声线很冷。
宋黑目不斜视,根本就不敢看这位姑奶奶。
“这名字谁给你起的?真是有够难听的。”百里相嗤笑,“没人告诉过你,人取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吗?你这破名字,除了能体现出你的黑,还有什么?”
宋黑生得黑头黑面,这是天生的。
听了百里相这话,他连眼珠子也不敢转动一下,几乎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妖。别逼我让你现原形。”
百里相的周身突然爆发一阵威压,宋黑不是个高明的妖,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灵力、妖力、或是神力。
他只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怕得厉害。
“妖怪修炼成人形不容易,融入人类也不容易,手上没沾血更不容易。”百里相的眼神很淡漠,淡漠到仿佛宋黑不过是个可以轻易碾死的虫蚁。
“可你借着二皇子的势力,扩张自己在人间的镖局生意,还帮江易寒做那龌龊买卖就不对了。”
百里相忽然凑近了过来,右手似钳,狠狠地掐住宋黑的脖子。
宋黑的皮肤也很黑,黑到看不清血管,黑到仿佛从他一出生,就被放在阳光下暴晒了一生。
百里相没用力,只是注视着宋黑颤抖的眼睛,“再装下去,可就不礼貌了。”
宋黑丝毫不敢动,仍盼着面前这位不知来历的红衣姑娘玩够了,便能放过他。
可百里相并不会如他愿。
百里相手上用力,很快便叫宋黑呼吸不得,黑似木炭的脸上竟然也涌现了血色。
“我说,我说!”宋黑一声嚎叫,妄图用妖力挣脱百里相的钳制,却惊慌地发现他的妖力在百里相的手里,根本就如泥牛入海,不值一提。
百里相冷哼一声,松开了右手,蔑视地看着他,“说吧。”
“我本是金天山内修炼成精的黑熊,修成人形后十分向往人间生活,便搬到了湖州城内。我对天发誓,我从未伤及一条人命。帮二皇子做事也不过是因为我贪心,我想从他手里捞财。”
百里相冷冷问道:“这些纸人哪里来的?”
宋黑羞愧不已,低下了自己那黝黑的脸,“二皇子给的。”
“我让你运生辰纲,我不拦你。”
宋黑惊喜抬头,却见到百里相依旧冷漠的脸庞,心头不禁又寒了一下。
“我也不取你性命,我只有一个要求。”
宋黑翻身下马,跪地磕头,语气急切:“我都听上仙的,我全部都听上仙的,只要上仙饶我一条贱命,我定当为上仙肝脑涂地。”
“你和二皇子之间可曾有过书信往来?”
宋黑听了这话,几乎泫然欲泣了,不住摇头,语带悔意:“从来没有,江易寒生性谨慎,这些会留下痕迹的事情,他从不做的。”
百里相皱眉,“那你们怎么联络?只靠嘴说?”
“上仙莫恼,”宋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百里相,“我和湖州知府家的廖公子间的书信往来却是有的。”
百里相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仔细看着那些信笺,说的都是些押镖之事,算不得证据,却聊胜于无。
宋黑正庆幸自己福至心灵,从不叫这些信件离身,却见百里相的脸色又差了。
“你现在就写封伏罪状,将长胜镖局和永安京林相官商勾结的细节都写清楚,写完再按个手印。”
宋黑听百里相要求不高,立刻照做,洋洋洒洒写完,还颇为聪明地将长胜镖局内所有人的手印都按了一遍。
这些人仍像是在梦游,对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
宋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块什么,献宝似的给百里相看,“我这里还有和林相的人接头时相认的信物,上仙可要一并带走?”
百里相扫了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我们也进京,这个东西不需要。”
宋黑见百里相转身欲走,脚踩虚空,像是要御风而去的样子,也不管心头惊惶了,高声喊道:“敢问上仙是哪方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