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阁共三层,是上官北府中最高的建筑。顶层中间是个小阁,小阁四周的花台上摆满了牡丹。阁内三面为窗,窗下是一张宽大的软榻;软榻上放着小炕桌,桌上有些瓜子零食,还有两壶酒。
“三爷为何带我来此?”沐风不解。
“我想……再听你唱一折:‘虫飞,犬吠,一轮回去一罪’。”
“哈哈哈……唱不动了,三爷恕罪。”沐风拱手赔礼。
“啊……那不勉强。”
“三爷听《命终误》也有好多回了,听不腻?”
“你唱的,听多少次也不够啊。”
“三爷过奖了。”
“来,”云风招呼沐风坐在软榻上,“今日难得全府上下这么高兴,月色又好;你我小酌两杯。”
“我妆还没卸,嘴上的油彩要把杯子染脏了。”沐风四处找起手绢,却找不到。
“不忙,我帮你擦。”云风伸手过去,轻轻掂起沐风的下巴,用拇指抹去他唇上的红色。
沐风没有躲开,只是不易察觉地皱下眉。“这怎么好……弄脏三爷的手了。”
云风瞧瞧嫣红的拇指,笑道:“哈,我有手绢,怎么给忘了呢。”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纱巾,擦净手上的油彩。
“方才我要卸妆,你不让我卸。”沐风也笑起来,露出虎牙。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便饮。
“别呀,你的扮相是我见过最好的。看在我给你搭戏楼的份上,就让我多欣赏欣赏吧。”云风也倒了一杯,却没自酌,而是递给了沐风。
沐风也不推辞,接过来又干了。“啊呀……嘶,这个酒真烈。”
“这个酒还烈?”云风自己来了一杯。饮毕,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道:“这是玉水大曲,朝中元老们爱喝的酒。人越老,味觉越钝。此等年轻人觉得烈的酒,在他们尝来却是恰到好处。”
“原来是玉水大曲。”沐风满上一杯,仔细地品尝。“嗯……谷物的味道果然很浓。我久闻此酒盛名,这还是第一次入口呢。”
“那就多尝尝。”云风再给他倒满。
不知不觉,两瓶酒见了底。云风双目迷离,望着窗外;沐风早歪倒在榻上,说起话来舌头直打结。
“楼……楼好啊……”沐风躺下的位置,透过窗恰能看到漫天星辰。“美……”
“我这阁楼,专为观星而建。诶,要这么看——”云风搬走炕桌,吹熄屋中的灯,只留了榻边灯台上的一盏。“灯太亮,会盖过星河的光辉。”
“噷噷,噷噷……上官三爷啊,你,你真的……你……”沐风伸出右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你特别……懂,特别懂。”
“懂什么?”云风侧卧在他旁边。
“懂,懂……懂美景……懂美人……懂戏,还……懂酒……”
“哈哈。这哪算懂,我只是爱玩儿罢了。”
“你……你明知道……我,酒品不好……还……还……”沐风突然抓住云风的领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我故意什么?”云风假意一脸无辜。
“你故意……灌醉我……好,好把,五百……五百七十两银子……拿回去……”
“哈哈哈……那些银子就是给你的,我们早说好的呀。”
“我不值……不值……那么多,你……你亏了……”沐风撒开他,枕着胳膊看向银河。
“亏……那你留下,再给我唱几天戏吧。”
“‘牛头马面……下了牢,阎罗爷爷枷锁拷。’哈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不是……想……留我……唱戏呢……”
“哦?那我想干嘛?”
“你想,想……让我……教你那个,捣蛋鬼儿子……我教不动,教不动……太难……了……”沐风烦躁地摆起手。
“哈哈哈哈,不教他,他要回学府了。我们只唱戏……”云风去拽沐风的袖子,沐风甩手推开他。
“拉扯我干嘛?你……你,难道,要跟我拜把子?”
“拜把子?”云风愣了愣,“啊……好啊,拜把子。”
“拜……诶?不对,我好像……拜过把子了……我,我是,沐字辈的……”
“你那是拜师,不是拜把子。”
“那,那,拜把子,是什么?”沐风甩甩脑袋,“哦……我知道了!咱们俩,是风字辈的……咱们是,风字辈的把子……”
“对对对,咱们的名字里都有风。沐风,沐风,如沐春风……”
沐风闭上眼睛笑起来。“不是……‘如沐春风’,是,如沐……云风……”
“你说什么?”云风认真起来,一手撑在沐风耳畔,喜出望外地盯着他。
沐风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轻推云风的胸口,呲牙道:“你可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
“啊,你不是。”云风坐直了背对着他,揪住灯台的台布。“那你,躺在我的卧榻上做什么?”
“嗯?唉呀……”沐风捂着头,挣扎着要起来。“失……失礼,我……这就走……诶唷……”努力了半晌,他的头愈发沉重,栽倒下去轻喘着气。“看来是……走不了了……”
“我看也是。那就,住在这儿吧……”云风扯掉台布,最后一盏灯滚落到地上,一点光亮应声隐去。
星河斑驳,在这个轻风呢喃的夜晚格外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