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苏琼跟沈然和顾瑜说了这件事。
“你们怎么看？”
沈然听此，也是一言难尽，只是就事论事道“柳少相对木家打算动手的这件事，你也没办法阻止。”
“毕竟你在那边能动的……也不一定帮你。”
顾瑜闻言，很无语，“你们老打这种谜语干什么？我又不是很清楚京城那边事。”
苏琼瞥了他一眼，无奈道“我也没想跟你讨论京城那边要怎么做？”
“我叫你过来，只是问你，木之野那小子最近怎么样？”
顾瑜微微一愣，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却避而不答道“在习武上，他倒是上了心，估计是看到这边很多人都打不过吧。”
“至于其他的，他还是没有放下对你的偏见。”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琼听此，不禁轻嗤，语气冷漠道“说到底……他还是小孩子。”
顾瑜有些沉默，认真道“苏君清，我承认，木之野那小子确实讨人厌，但……”
“你现在逼他有什么用？！”
“难道现在你就冲出去跟他说你全家都要没了！！就只剩你一个吗？！！”
苏琼异常冷漠地回道“那又怎样？”
闻言，顾瑜怒瞪他一眼，一咬牙，拽住他的衣领，“你这混蛋！！别这么冷血好吗？！将灭门说得这么草率？！”
苏琼歪头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也只是放不下即将跟你一样失去家人的木之野而已。”
“毕竟你已经失去了，而他……还有希望去拯救。”
顾瑜难堪低头，低声反驳道“谁叫你这家伙的前提是！”
“是他全家人都不在！”
“你的意思，不就是在问我！”
“现在的木之野能不能承受灭门之痛？”
苏琼冷静地看着他，“这不是能不能承受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活的问题。”
顾瑜微微抿唇，松开了手。
沈然扶额，轻叹一声，“看来你也明白了苏君清的意思了。”
“先不说木之野回去能不能救下他的家人，就论回去一事，苏君清就有权杀他！”
沈然拍了拍有些不忍心的顾瑜，冷声道“军情不可泄露。”
“他若敢回，格杀勿论！”
苏琼点头，“他要想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为我所用，就像个稳定的工具一样任我驱使。”
顾瑜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你说得对，回去实在不现实。”
“西进刚开一道口，现在退回去救木家，也实在可惜。”
沈然补充道“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跟柳少相起冲突的时候。”
“朝堂那边，自曹何死了之后，柳少相拉拢的世家越来越多，已经不算是以前那样的散沙了。”
“相比那些盘踞在京城的百年世家，不如攻打这才几十年的新秀世家。”
顾瑜沉默半晌，郑重其事地看向苏琼，问道“……要我交给你吗？”
苏琼冷哼一声，“想让他死，直接扔给我。”
说完这话，少年离开了。
顾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凑到沈然身边，问道“这家伙……就这么讨厌他？”
沈然摇头，“我也很难说清，大概……”
“嫉妒又讨厌吧。”
顾瑜惊了，“那个连帝位都只是因为百姓才勉强争夺接受的苏君清居然会嫉妒别人！！”
“拜托，天下白给他都会避之不及的人会嫉妒的这件事，它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
沈然低头轻叹一声，“就是这样不慕名利的人啊，才会羡慕父母双全，平安喜乐的木之野。”
顾瑜听此，也是沉默了。
是啊……
那般意气风发，被家人保护的木之野，何尝不是苏琼本该成为的样子？
这一想，顾瑜突然想通了什么，有些意外地看着沈然，“难道！”
沈然轻笑，“是，苏君清比你还想护住自己的家人。”
“他比你……更希望救下木之野的家人。”
“可现实，并不予他这样做，他现在要是撤退，失去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家。”
“他现在的位置，背负着上万人的性命。”
“所以……”
“我只能替他说声抱歉。”
顾瑜闻言，仰头长叹，无奈地挠挠头，“真是的，你不用这样说吧。”
“苏君清那家伙的鬼德行，我也是了解一二的。”
“我现在……都不想说他了。”
“诶——无条件信任他，一直陪伴他。”
“对吗？沈谦润！”
少年最后一声朗笑，让刚刚有些严肃的沈然不禁放软，笑着附和道“是啊……”
“陪到他的最后一刻。”
……
谢矜和萧逐意看着楼下街道的人，有些意外。
是一向逃跑偷懒也不会跟偶遇他们后主动招手的苏琼。
谢矜眉头微松，喝茶道“看来是有事找我们。”
萧逐意招呼他上来后，坐回位置，笑道“这家伙……不先找那位孟小姐，来找我们两个大男人干什么？”
谢矜看着他，“你当真觉得苏君清会娶妻？”
萧逐意轻笑一声，“他也总不可能嫁人吧？”
谢矜微微抿唇，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晌之后。
刚上来的苏琼有些疑惑地朗笑道“我一直以为你们没多少话题的？”
萧逐意轻叹一声，“你真别小看一位商人的社交能力。”
苏琼耸肩，敷衍地道了歉。
萧逐意无语地撇头喝茶。
谢矜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停留不会后，轻叹一声，开口问道“可是剿匪一事？”
苏琼不置可否，坐上位置，拿起桌上的糕点，坦率道“那我事先说明，我要去剿匪，城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两人身子一僵，默默看向他，似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琼回道“这个嘛……我就是想去一个地方。”
“是我苏家祖先没来及去的地方。”
“我是去祭拜，没有其余意思。”
萧、谢两人默默对视一秒，无奈轻叹一声。
见此，苏琼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去找顾无缺他们！”
话落，他顺走一盘糕点，直接翻栏跳下，站稳后，迅速接住空中散落的糕点，咬了一口，往郊外跑去。
萧逐意无奈一叹，“这家伙……也不怕噎到。”
谢矜没说话，但心里对苏琼所说的苏祖未来得及祭拜之地，有些感兴趣。
“这边……可有神威事迹？”
萧逐意听到他这声提问，微微一愣，思索一番，回道“我记得……当年神威是有在这路过的，但要说这附近的重大事迹，好像还真没有。”
谢矜默了默，又问道“那可有苏闲的风流逸事？”
萧逐意眉头微挑，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对他这提问有些意外，但他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好思路，只是可惜……
“没有，苏闲跟长明军师青梅竹马，他们出生皆不在西北，而且……”
“比起苏闲的风流逸事，长明军师的风流逸事明显更多。”
“真要在这找出个蛛丝马迹的话，不如直接知晓此事的苏家后人。”
谢矜微微挑眉，“你的意思……”
他展扇掩面，桃目微弯，“事先说明，我只是给你一个人选。”
“比如……你的小徒弟们。”
……
刚要出城外的苏琼看到不远处有些眼熟的两人，身形一僵，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陪着孟端月看风景的苏欢见到自己的兄长，当即招手，朗笑道“皎皎，之前一直被宅院困住，还没来得及多看自家风景。”
苏琼有些疑惑地歪头，默默看向她身边的幼小少女，“皎皎？”
他恍然大悟，温柔轻抚孟端月的头，笑道“原来是小名。”
孟端月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不禁放松，轻声道“嗯，这是我过世的母亲给我取的。”
两“兄妹”不禁一笑。
孟端月的身世在被苏琼决定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着手调查了。
她的生母是府中早已去世的小妾，也是孟夫人的嫡姐，本该成为正室的她在自己丈夫和庶妹一同算计下，懦弱地过完了一辈子，导致自己生下的亲女儿如同老鼠一样见不得任何光。
而就是这样的人……
给自己的孩子，取了皎月意味的名字。
当然，这件事，作为她目前的监护人来说的苏欢也是清楚这件事的。
孟端月看着面前的少年，犹豫开口道“哥哥……是要去外面吗？”
苏琼听到这声哥哥，莫名地有些排斥，大概……有种撒娇的意味，但没办法，看着面前没有半点恶意的眼睛，没有用力去说让人改称呼的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
苏欢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件事，笑道“原来你是打算去祭拜啊？！”
苏琼笑了笑，“嗯，这是当然的，这毕竟算是祖训的其中一条。”
“我也算是替祖还愿。”
苏欢笑道“你不带双生子去？”
他有些尴尬地挠脸，“那两家伙又吵架了，急着去练武场。”
“而且，一般都是家主去的。”
苏欢无奈耸肩，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苏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后人会篡夺商家后人的皇位。”
少年微微勾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君明称臣，君暗作奸。
这个祖训……或许就是苏祖希望这样，才传下来的吧。
一旁的苏欢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沉默的兄长。
见此，苏琼回了神，摇了摇头，笑道“那你们玩得愉快。”
“还有……我这几日都不在，你小心点，要有急事就找梓微他们，神威和天苍都留在这。”
“最后……”
他默默看向那个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谈话、欲言又止的孟端月，温笑道“想必你也是有话要说的。”
孟端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怯声道“那、那个……你要走的话，这弧城谁来管？”
苏琼眉头微挑，默默瞥了一旁眼含鼓励、跃跃欲试的苏欢，不禁暗叹一声。
显然，这个平常人都可以轻易想到的问题答案，会被这个孩子提出来，肯定不是随口一提。
那个孩子……肯定是带着异常的目的与巨大的决心。
孟端月犹疑了半会，坚定地抬头，对上少年的视线，正声道“我可以帮你！帮你打理弧城！”
苏琼看了一眼欣喜不已的苏欢，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有些担心被拒绝但又不肯轻易低头的小姑娘，也是恢复了身为主公的严厉冷静，“你确定……你能做好？”
孟端月被他语气的严厉吓了一跳，但还是强迫自己跟眼神冰冷的苏琼对视，“嗯……我可以！”
苏琼继续施压道“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让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孟端月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但她还是忍住了，微微咬牙，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提高了声量，“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就凭你多读了几本像样的书？”苏琼冷嘲道。
孟端月额头微冒冷汗，忍住已经有些颤抖的声音，正声道“虽然实践与理论不同，但你若不给我一个机会！你怎么让我证明！你根本就没有给我机会！！”
苏琼冷笑一声，“机会？”
“你要明白，世人给的机会本就不多，人类没有这么慷慨到随意将机会给一个毫无意义的事或人的身上。”
“更何况……你是个女子，一个本就没多少机会的女子！”
“你要是插手，就必定会受到比男子更多更多世人的唾弃辱骂，而这个一生都困在那个小小屋子的人，那个懦弱无比的你！根本就受不了！”
孟端月看着他，低声道“我受得了……”
苏琼低身贴耳道“你受不了……”
她默默后退了半步，头又低了半分，“我受得了……”
“你是个懦弱的人，你受不了。”
她又一次默默后退了几步，头又低了许多，声音也开始颤抖，“我、我说了……我、受得了……”
“那你为什么这十六年都不肯从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出来！”
“那你为什么这十六年来都在忍受着他们的打骂！”
“为什么这十六年来把自己活生生地把自己熬成了这个鬼样子！”
“为什么！要等着别人去拯救你！让你从那个院子里出来！”
“你明明也有手有脚！你明明也会生气打骂！你明明有机会的……有机会逃出那个令你窒息的家！”
“你只是懦弱而已……”
闻言，那低头的怯弱少女彻底地愣在了原地，只是紧紧抱住了自己，试图按住自己不可忽视的身体颤抖。
苏琼静静地盯着她，冰冷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也随着少女的久久不语，心中的失落也渐渐扩大。
还是……不行吗？
而一直旁观的苏欢也在两人争执中看懂了自家兄长的意图，原本有些气愤想要劝阻的心也渐渐冷却，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在自家兄长眼中的失望中不断颤抖。
苏琼缓缓闭上了眼，微微启唇，想要让苏欢带着她离开的时候，那怯懦的少女终于发出来一点声响。
她默默上前了半步，颤声道“我……我在打算向前走了。”
苏琼有些沉默，故意质问道“你在说什么？”
“大声点！！”
少女狠狠咬唇，血滴沿着嘴角缓缓流下，心中挣扎了半会，终于鼓足了勇气，含泪抬头，大吼道“我已经打算向前走了！！”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就是那样希望别人拯救自己的胆小鬼！一个无药可救的胆小鬼！！”
“可我就是这样活了十六年！！你不能否认！我就是这样活了十六年！那是我十六年来的生存之道！”
“安静地被他们任打任骂，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的样子……”
她默默握紧自己的手臂，含着泪，倔强地看着他，“那是我十六年来，为了活命的胆小鬼一样的生存。”
“可现在的我……因为你，已经不需要那些为温饱而不断乞求别人的胆小鬼了，不需要……那个曾经身为胆小鬼的我了。”
“我想……真正地成为像月亮一样照亮别人的人。”
“如果只是因为女子身份……就阻挡我的话，我……”
她猛然拽住苏琼的衣角，眼神不再那样害怕，反而带着一股狠劲，冷声道“我疯给他们看！！”
苏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欣喜若狂，带着那淡淡的疯意，轻笑低喃道“还真是……捡到宝了。”
苏欢看了一眼孟端月，眼神复杂，既欣喜又有些心疼，但看到自家兄长的那抹疯子一般的笑，还是不禁有些庆幸。
毕竟……
说不定，自己真的见证了未来第一女官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