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侯府。
早上,自从马岱离开后,李氏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心口“蹦蹦蹦蹦”擂鼓一般,浑身血脉奔流如同飞瀑,难以遏制!
魏延到底是死,是活,这个,李氏还真的不敢确定,而且到目前,这个,也已经不重要了。
但自己几个孩子应该能够活下去,这个,却是肯定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得到的信息,就是如此。
早上,她试探马岱的话语,看似试探,但也并未必全是虚言。
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进教坊司上秦楼楚馆下妓寨,任他人蹂躏。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亲手送孩子们上路。
马岱不是恶人,更不是魏氏的对头,他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杀死魏延,那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本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外来户马岱可以左右的。
既然他都已经将暗示做到如此地步,自己何必再疑神疑鬼?
她知道自己这侯府现在就是整个成都城里最耀眼的存在,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监视、放大。
一动,不如一静。
如果真想联系外人,自己又能和谁联系?
不外乎荆州帮的那些残余势力罢了。
那么,又该是谁呢?
想来想去,李氏只想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就是——皇后娘娘。
可是,即便想,又怎么能将信息送出去呢?
再说了,送出去又怎样?
说什么呢?
若丈夫谋反被诛是事实,其实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自己能做的,唯有伸长脖子等待命运枷锁的降临。
希望皇后娘娘看在魏氏为国做出诸多贡献的份上,给孩子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就是李氏最大的期望。
或者,最不济,给自己一家人一个体面死去的机会。
——这,是李氏的底线。
今天,一大早,自己对马岱说出这两个姑娘的事情,马岱的态度,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那就是,孩子们“没事儿”!
至少到目前为止,孩子们不都还“没事儿”着吗?
李氏甚至可以想见,此时蜀汉的政坛之上,针对这个小小的侯府而展开的斗争,博弈,已经到了如何惨烈的程度。
李氏狠狠喝了一碗水,稳定了一下心神,对站在远处的发呆的魏豹叫一声:“豹子,去,把下人们都叫来,老身有话要说。”
不大一会儿,侯府的人都聚集在院落里。
魏延出事早已过去了很多天了,这府中的人们,害怕是肯定的。
至少,大多数人心里恓惶无比,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很多人都希望这场无法避开的祸事,最好只是他魏氏的祸事,不要将自己一个下人牵扯进去。
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毕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的现象,比比皆是,况且,这些人与魏氏的关系,远未到夫妻的关系那么近。
甚至很多人都已经尝试过了,想打起铺盖卷儿走人。侯府显然也是默许的,但却都被府门外的军卒给挡了回来。
用如丧考妣来形容此时的侯府众人,是再恰当不过了。
魏小六和两位姐姐也都过来了,站在母亲的身边。
他们的精神同样萎靡,但这个时候,却毫不犹豫地鼓起一股气,义无反顾地站在母亲身边。
魏豹在那里大吼一声:“都给老子抬起头来!莫要做一副死了爹娘老子的死样儿,憨批,都特么地丧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李氏却冲魏豹摆摆手,道:“大家的心情,老身很能理解,但是,既然已经走不掉了,大家就不妨各自安心在这里生活下去,即便有事,也是我魏氏的事情,与各位下人无关。”
李氏夫人的话,将众人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给放了下来。但真要说完全放下来,也是不可能的。
侯爷谋反被诛,侯府被围困已经多日,要说谁还能淡然过活,那都是假的。
但许多日过去,却没有一个兵卒进得侯府来打砸抢,来欺辱主家女子,这倒也是一个奇怪的事情。
而且,每日里,不仅仅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打扰,却有几大车子的新鲜果蔬禽蛋肉类送进来,即便有时候,府内提出采购意见,当即也被外面的那马岱将军不折不扣地执行得很是彻底。
整件事情显得相当诡异,尤其令人迷惑不解。
李氏对身边的儿子姑娘道:“还有你们,也都打起精神来,魏氏,还没有完,姓魏的,还没死绝,就别做出要死要活的鬼样子来!”
魏小六和魏大魏二也都心头一震,觉得母亲今天所有的行为都很奇怪。早上与那姓马的狗贼谈话,叫自己几人给那姓马的下跪行礼,现在,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三人不暇多想,连忙点头称是。
李氏道:“都散了吧,各干其事就是。”
众人便要散去。
就在这时,忽然,侧门那边响起敲门声,所有人的心里就是一震,有的人心里说:“来了,该来的,莫不是这就来了?”
李氏也一样,心里一阵惊慌。
敲门声很急迫,不像平时早上送果蔬上门的那么清亮,而是“蹦蹦蹦蹦”的捶门的声音。
李氏强作镇定,挥挥手,淡然说道:“打开吧。”
一百多口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侧门的方向。
门开了,一股脑地挤进来十来号人,前面四个高大汉子,个个顶着一个铮亮的大脑袋,上身穿着一件青色麻布背心,腰扎丝带,走路都迈着螃蟹步一般,两条腿向外支棱着。
后面,跟着的却是那姓马的将军,再后面,四个身着军卒服饰的汉子,一个个腰间佩刀,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李氏尚还淡定,下人们却已经小声嘀咕起来,院落里,一时间,就显得乱哄哄起来。
那为首几人挤进门,便大摇大摆地向院落中跨步走来,为首的光头大汉眼前一亮,“呦呵,这感情好,咱这是来对了!人家侯府开会呢,这下,该见着的都见着了,雇主那边的几千两黄金,到手得也太特么地容易了吧!”
他晃动着秃瓢大脑袋,“哈哈哈哈”一阵大笑,道:“魏氏的人听了:我等是‘鼍龙帮’的人,这是来向侯府讨账来了。”
那边,魏小六却一步跨出,挡在母亲面前,脸上已经涨成了紫色,道:“哪里来的狂徒,胆敢到侯府来撒野!”
四个光头轰然大笑,为首的道:“还侯府!还特么的侯府!”
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将地上砸出一个坑也似,笑道:“马上就要做了无头的鬼,还特么在爷们儿面前称侯府!”
魏豹子手握着腰刀把子,作势便要拔刀杀人,却被悄然靠近的马岱死死攥住手腕,不得动弹。
侯府下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道,任由这几人来到李氏几人面前。
魏大魏二手里各自握着一把短刀,作势就要扑过来拼命。
李氏却根本没有理睬这几个光头大汉,对后面跟过来的马岱道:“侯爷,这是刻意来羞辱我魏氏的么?”
马岱却道:“敢问夫人,侮辱魏氏的人,该当如何?”
李氏淡然地说了一句:“死!”
就听见“咔嚓”几声,四个铮亮的大脑袋,已经被马岱手下的军卒砍落,在地上一直向李氏夫人滚过去,咕噜噜滚在她的脚下。
四个没了脑袋罩着的脖腔里顿时鲜血喷薄而出,在空中划过无数彩虹也似。
一百多号人都惊呼着,有的人吓到当即倒下,有的人想跑开,却发现自己的腿肚子已经抽筋一般,没有一丝力气。
更多的人已经在呕吐了。
几颗脑袋咕噜噜滚到李氏脚下,八只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瞪着李氏。
魏小六和魏大魏二也都吓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李氏夫人却视若无睹,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岱。
马岱的脸上却带着淡然的笑意,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拔刀杀人,脑袋滚落在地,满腔的热血喷洒出去,像是下了一场血雨,然后,砰然倒地……
李氏就这样看着马岱,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但马岱的脸上除却笑意盈盈之外,再无其他。
李氏冲魏豹使了个眼色,魏豹便吼一嗓子:“都散了吧。”
一瞬间,偌大的院落里,下人们都走得干干净净,侯府的人,就剩下李夫人和三个孩子,以及魏豹。
马岱这边,还有四个军卒,都像没事儿人一般的,脸上都带着笑意,仿佛很久没有动刀子了,现在,终于露了一手,很是开心,浑身舒坦。
马岱冲着李氏道:“嫂夫人,外面还有四个歹人,您看,是不是也——”
李氏却道:“守义将军这是嫌我魏氏的麻烦还不够大么?算了,放了吧,出去就说,这四人是我魏氏所杀,与侯爷您无关!”
马岱却笑吟吟地道:“本来就是魏氏所杀啊。我可没有动手,呵呵……”
说完,马岱扭头就走,四个军卒一人拖着一具尸体的一条腿,拎那一个光溜溜的大脑袋,实在不方便,便一脚一脚地踢着,向门外面走去。
李氏看着这一幕,愣愣地发呆,魏大魏二却已经弯下腰去,干呕起来。
魏小六连忙过来,扶住李氏,叫一声:“母亲——”
那边,魏豹早已经在招呼人,提了水桶扫把过来,冲洗地上的血迹,一边忙乎着,还一边哼哼着,道:“麻卖批,姓马的,倒也是个爽快汉子,下次见着,你家豹爷爷也如此对你,让你没有痛苦就是!”
李氏狠狠瞪了魏豹一眼,骂道:“魏豹,是不是嫌命长了?想到下面去陪你家老爷,只管去,不拦你!”
魏豹狠狠抽了一下鼻子,闷声不响地拎起一个大水桶,走开了。
大门外面,西门问天一直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一开始,自己的人大嗓门嚣张跋扈地吼叫,再后来,双方发生了一些争执。
这是正常的,再好脾气的人,被人家打上门来讹诈,还不允许人家骂几声娘不是?
看来,此次的赏金不会少了。
希望这几个兔崽子多看几眼,多和魏氏的人说几句话,把情报多带一些出来。
想想那雇主,西门问天就觉得好笑——
深更半夜的,还黑巾蒙头,把自己从被窝里叫起来,随手甩出一小袋金稞子,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条件后,说道:“这是定金,希望西门帮主不要让我家家主失望!”
整个过程中,西门问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打量对方,希望从对方身手、装扮、话语等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但是,很遗憾,他只能说,获得的有效信息非常少。
对方显然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什么,故意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夜色中,向他下达这样一个任务。
对,就是下达!
对方几乎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时机,就像是下达任务一般,将任务交代清楚,然后,将定金抛了过来。
整个过程中,连你想拒绝的时机,都没有留给你。
西门问天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任务的艰巨和危险。
他本想不做,自己一个黑帮组织,去和一个侯府对抗,莫不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么。
但是,等他想说话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而定金,就在他的床头。
接,也得接。
不接,也得接。
这不是买卖,是任务!
是特么地任务!
在他们这一行当中,这样的事情,其实就意味着他“鼍龙帮”已经没有退路了,否则,就是人死帮灭!
想逃走?
不可能。
既然人家已经已经选择了你“鼍龙帮”,这就说明,人家早就将你摁在了砧板之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过于此。
因为,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老子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西门问天憋屈地叫一声,两眼无助地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开始,鼍龙帮核心的几个人就开始了向魏氏侯府渗透这项伟大的工程。
扮亲戚朋友串门,扮小商小贩上门兜售,扮隔壁邻居保媒拉纤,扮远方客卿困难来投……什么招术都试验过来,但就是没有踏入侯府大门一步。
西门问天这才感觉到事情的难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不得已,今天,他这个帮主亲自出面,扮做收账的,来闯侯府。
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地顺利。
嘿嘿,人,就这么进去了!
看着他们敲开侯府的侧门,看着他们进门,听着他们在门里面的嚣张跋扈,在听着侯府内的惊慌失措……西门问天不禁将手下人骂了个遍,“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特么是吃屎长大了,就你们这么王八蛋,你们这粗糙劲儿,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就鸦雀无声了,然后,一瞬间,便又如沸腾的热锅一般,杂乱一片,有乱叫的,有哭泣的,有倒地的,有跑动的,惊呼连连,哀叹声声,吼声四起……
西门问天也很纳闷,看这架势,该是自己的人出手了,引起对方的混乱不堪。
憨批,老子没有让他们动手的啊,这个任务,动动眼睛动动嘴巴就能拿到赏金的,干嘛要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一群蠢货!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子省心呐!素质……素质……”
明明是一桩和气生财的好生意,莫非一定要动手打人?
西门帮主很为自己帮众们的素质堪忧。
临出发前交代了多次,要文明,要体现出鼍龙帮的“素质”。
看来,自己这么多年的素质教育,算是都喂了狗!
又是一阵乱象传来。
然后,就见侧门被打开了,西门问天看到骇人的一幕——四个军卒相继走了出来,一人踢着一个光溜溜的大脑袋,拖着一具无头的尸体,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这样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一道道血迹,在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暗影。
西门问天身边还有三人,这时已经吓傻了。
西门问天却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出事了,但却没有想到会出这么严重的事——自己帮内的四个核心骨干,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然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被拖了出来。
最后出来的是马岱,马岱阴恻恻地笑着,直逼到西门豹的眼前。
他冲着西门问天拱拱手,非常诚恳非常遗憾地说道:“西门帮主,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哦。”
西门豹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否则,接下来,死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他毕竟是黑道混了很多年的枭雄人物,自认杀人也是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的,哪里会被这个场面吓倒。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赏金不赏金的事情了,而是,自己到底得罪的是哪一方大老爷。
马岱却依然笑意盈盈地道:“西门帮主,想不想报仇?说出来,马爷我帮你参详参详,这魏氏,也忒是毒辣。麻卖批的——”
西门问天却根本没有搭上马岱的话茬儿,而是冷声道:“陈仓侯爷,还请您老示下,小的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嘿,还不错,还知道自己得罪了神仙!不说也罢,无论哪路神仙,都不是你“鼍龙帮”招惹得起的,我说的对不对,西门帮主?”
西门问天拱拱手,点点头,道一句:“谢马爷,小的走了。”
马岱依然不放过西门问天,道:“这尸体,是你带走呢?还是我报官?”
西门问天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道:“还请侯爷开恩,让小人我带走便是。”
说完,便和手下三人,一人拎着一个人头,拖着一具无头的尸体,快步向远处走去。
走了老远,又听见马岱的一嗓子:“谢西门大感人的赏!”
西门豹回头,看见马岱将手里的装金稞子的小袋子,一上一下的抛掷着。
朝阳初起,街上早已聚集了许多有心之人。
浓浓的血腥气直冲上天,将整个成都府都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