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仙升的问题,少年深邃的目光投向亘古不变的黑白天地,无波无澜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思索的神情。
祂或许只思考过人族的未来,并未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开口说道:“自此这世间变了人间,我护了这人间万万年,画地为牢,困于法天万万年……”
“你所经历的在这万万年中……我都曾经历过,我见证人族登高崛起,逐渐成为万灵之长,也见过妖族的陨落,英豪湮灭于光阴长河……”
“自我合道时,便独自一人,登临法天,护着人族逐渐长大,渐次登高……”
“法天之中,黑白一片,时间与空间都不曾在此迈步,但我便一人于此长立,俯视人间多少年……”
少年说了很长很长的话语,但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不说了。
赵仙升听着听着,不由喃喃自语:“以我之不自由,换天下之大自由。”
少年的金色眼眸中竟出现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万万年的光阴啊,在这法天之中毫无意义,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一切的一切都是瞬息与永恒。”
少年了然一笑:“所幸……我等到了你与李梦阳,等到了终于有人可以登临法天,有了继承天道的资格。”
“怎么说呢……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他李梦阳只身阻挡这条灰线前进三百年,你赵仙升强行脱离这条灰线,皆因你二人使这条灰线不再笔直……”
“但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也终于可以将重担交给别人了,而且你合道长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脱离了光阴的束缚。”
赵仙升看着祂,一字一句说道:“长生非永生,也会亡绝,这是我的那位老友跟我说的。”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回答道:“李梦阳说的不错,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但长生不老可以是永生不死。”
赵仙升回答道:“可我不想如此。”
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低声说道:“你别无选择,如果这条灰线真的被法天所消磨殆尽,那么所有曾与世间意志融为一体的人也会随之彻底消散,这包括李梦阳。”
说到这里,少年不由自主的又摸了摸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
祂知道赵仙升不会在乎所谓的人族兴亡,他也不在乎人族能不能渐次登高,他更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天道,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永生不死。
身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所求的便是大逍遥大自由,立剑世间,仗剑人间。
任何东西,任何人物,神也罢,仙也好,都不可能去束缚一位合道长生的举世剑仙。
除非……是他赵仙升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遥遥太古,那位人族初祖,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人族礽祖画地为牢,是为了万万人族。赵仙升画地为牢,是为了那一袭红衣。
对于他赵仙升来说,人间无所谓,自己无所谓,可是……如果那位俊美非凡的红衣少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那这人间是否也太过无趣,那他赵仙升又是否真的自由?
人人都是漂泊的风筝,都有牵挂,都不得大自由。
断了线的风筝,没了牵挂,何谓大自由?可它飞的再高再远,也逃不离时间的冲刷,挣不脱空间的束缚,终究会落回这人间。
修道之人,也是断了线的风筝,终会回到这人间。
赵仙升如此,少年也是如此。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微微点头,开口问道:“梦阳……究竟是为何散道的?”
少年轻叹一声,又不由笑道:“修行修行,修心修力,改习气,断我执……你修行到这般境界,执念怎么还不如一个刚入门修行的小辈?”
赵仙升昂着头,反而问道:“那你又为何而修行?”
少年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却还是回答道:“为人族渐次登高,成万灵之长,自此让世间变了人间。”
赵仙升说道:“我修行,为大自由,随时便能断我心中执念。”
或许是因为修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所以并无执念,更不会有什么所谓的求而不得。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一旦有了执念,便是根深蒂固。
赵仙升倔强说道:“我要一个结果。”
少年摇头无奈道:“给你一个结果。”
少年直接凝聚出一点灵光,轻轻点在赵仙升眉心。
赵仙升微微闭眼,穿越光阴,跨越寰宇,便看到了李梦阳的结果。
待他睁眼,少年笑问道:“如何?”
赵仙升沉默着,而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复仇会怎样?”
少年反问道:“向谁?是这天道,还是那人间。”
赵仙升长呼一口气,满眼血丝,眼眶湿润,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那个王朝……”
“亡国灭种。”
少年摇头道:“玄王朝,好像也没做错什么,承天命,顺人心,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罢了。”
赵仙升依然说道:“它没错又如何?我就要它亡国灭种。”
少年的一双金色眼眸,仅是一眼便彻底看穿了赵仙升的冠冕堂皇。
少年并未嘲讽,而是笑道:“别那么大义凛然的,你只是没能力,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会为他向一切复仇。”
“你没能力向天道复仇,你没办法向人间复仇,你只能向那个王朝复仇了。”
赵仙升沉默着,算是一种默认。
在沉默中,赵仙升再次开口说道:“不复仇,我道心不通透,就谈不上神性与人性的融合。”
少年第二次露出思索的神情,不知过了多久,祂指尖再次聚集一点灵光,抹出那一条看不见始终的笔直灰线。
少年凝视着灰线,缓缓说道:“在这条灰线中,玄王朝二世而亡,也是结果之一。”
赵仙升眼中闪着光亮,眯起眼来,也凝视着那条灰线。
少年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如果要强求那个结果,只会加速这条灰线的崩溃,你将不足六十年光阴。”
“有方法吗?”
“有。”
“几种?”
“两种。”
赵仙升抖了抖身上宽大的紫金道袍,眉眼低垂,抚须沉声道:“那就可以了,便用两种方法,只求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