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转个弯,道路尽头便是梧桐小园的后门了。
殷娘一步步过去,从门外绕了一圈,又绕到了正门,抬眼望着门内。
那大门紧锁着,隐约能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与外头大街上的比起来,此处更多了几分温馨,少了一些烟火气。
她抬手敲了敲门。
笃笃——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探出一张圆圆的脸蛋来,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狐疑又警惕地看着她。
殷娘莞尔:“我找你们家娘子,请问……她在吗?”
小丫头眯起眼眸:“你找哪位娘子?这里可没什么娘子,这儿是梧桐小园。”
如今淮州城里谁人不知,这梧桐小园是安置那些孤儿们的处所。
孩子们在这里生活起居,自有照应。
白日里,男孩子们去南留书院念书,女孩子们留在小园里跟着念书识字。
据说,那位暗芳娘子已经在积极地给这些女孩子们寻先生了,还要那专门的女学先生不可。
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人,开口就要见娘子,也不怪水菱警惕了。
殷娘抬手拢了拢鬓发:“麻烦这位姑娘进去与你们家娘子说一声,就说……我是霜琴姑娘荐来的,我叫殷娘。”
水菱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会儿,爽快道:“那你稍等。”
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又过了一会子,水菱又来开门了,这一回她脸上的警惕少了许多:“进来吧,我们家娘子有请。”
殷娘跟着她往前,绕过了前面的院子,一路走到后头的厢房处。
只见一片春光盎然的绿意中,立着一位亭亭如玉兰的女子,她身着一套茜粉短衫,下面配了一条杏色的襦裙。
原本在殷娘眼中,这是最最不起眼的搭配了。
换成平常,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上身。
可偏偏穿在眼前这女子身上,配着四周那翠绿欲滴的春色,俨然衬得她肤白胜雪,娇媚清艳至极。
偏她抬眼时,那双眸子宛如幽深古井,深不见底。
几乎让人沉溺其中,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殷娘就是这般。
顿住片刻,直到盛娇轻笑着招呼,她才缓过神来。
“见过殷娘子,殷娘子一路辛苦了。”
自己还未开口,对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殷娘有些惊讶,忍不住收敛起原先的轻视之心。
上前几步,殷娘笑道:“是你让霜琴给我送了书信?”
“算是吧。”盛娇并未揭穿霜琴的擅作主张。
谁知下一句,殷娘的笑容发冷:“若真是你,恕我直言,这位娘子怕真是莽撞了,若是那书信被旁人截了去,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霜琴这人我多少了解一二,她性子最是稳不住,冲动、任性,也就是命好了,投身在了冯府里,是个家生子出身,又与府里的小姐投契,成了人家身边的一等丫鬟,这日子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她竟能给我书信,求我助她一臂之力,莫非……是冯家小姐出了事?”
一语道破,盛娇漆黑如墨玉的眸子却没有半分波澜。
她依旧给那些女孩子们分掉了糕饼。
不慌不忙,又让她们拿了笔墨去里头练习。
做完这一切,盛娇才理了理袖口,温温一笑:“这话怎么说呢?”
“若非冯家小姐出事,就凭霜琴那个脑子,怎么可能让我帮忙?”
殷娘冷笑两声。
“那你……是愿意帮,还是不愿意帮?”
话锋一转,盛娇巧妙地将这难题又抛了回去。
殷娘抿了抿嘴角,面色似有不甘。
“你怕是不知晓吧,如今冯三少爷府里没有正房奶奶,就我一人,乃专房之宠。我为何要听你们的?”
盛娇弯起眉眼:“说的不错,那……你又为何要紧赶慢赶地追过来?还在来之前就查清楚了梧桐小园?”
顿了顿,她轻笑出声,“霜琴再愚笨,也不会在书信里莽撞地透露太多,你能找到我这儿来,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若对你而言,霜琴的书信真的无关紧要,你应当直接烧成灰烬,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做你的宠妾。”
盛娇每说一个字,殷娘的小脸就苍白一分。
到最后,她几乎摇摇欲坠,快要站不住了。
盛娇又道:“你却没有这样,反倒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淮州,又来到了我的面前,如此冒险,敢问殷娘子一句,可否值得?”
殷娘微微瞪大了眼眸,似乎明白了什么。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投入这互相试探的视线中,不相上下,不甘认输。
终于,殷娘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你早就知道霜琴送了书信出来,还特地从暗中又多添了一封,那淮州城里的地图,还有那些事情的脉络都是你写给 我的。”
“真是看不出来啊……有点本事。”
盛娇勾起嘴角:“过奖,我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从外头买进来的丫鬟,居然也能学得一手好字,通文识墨,眼界非凡,着实叫我惊喜。”
殷娘咬着下唇:“我不比你们好命,自然有机会就要好好抓住,如若不然,那就是任人鱼肉的命!”
话音刚落,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脸色有些难看。
盛娇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做下人,是任人鱼肉;
做人家的妾室,其实也一样……
不过是这砧板的位置高了些,自己也是更稀罕的肉罢了,其实并无什么差别。
“殷娘子找到我,可是想清楚了?”盛娇转了个话题,“你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如早点说明白,也好过这心里没个安定的时候。”
“我原先还没定,不过……”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今日见着你,我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
盛娇微微一笑:“好说。”
“只有一点,我要冯嘉玉的命。”她强调了一遍。
“这也成,不过……怕是你不能亲手结果了他。”盛娇有些歉意。
“怎么,你是想留他苟延残喘?”
盛娇摇摇头:“你想哪儿去了,只是有人排在你前头,想要冯嘉玉的命,所以你只能旁观了。”
说罢,她笑容越发娇艳明丽,“我保证,你一定能看到你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