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中,十七的正前方放置着一张木制的案几,宁夫人满脸怒容的将案面上的物件尽数拂落于地。
而后复杂地看着十七,压抑着难受的情感:“十七,过来。”
语气很强硬,十七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走到案几前。
在七镜楼时,训练没完成或者犯错,前任楼主也就是他的师父也这么亲自罚过,倒也轻车熟路。
“趴下。”宁夫人命令道,十七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遵从了命令,上半身趴在了冰冷的案面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案几的边缘,臀部因此微微抬起。
“十七,你可知错在哪里?”声音很冷,但不难听出带着一丝无奈,迟来了二十年的管教,心中突然有些发酸。
十七强忍内心不适,以往受罚,都是夫人命旁人抽打。如今亲自动手,倒让他别扭起来。“我不该擅自做主,不该让瑶末姐为我承担罪责,更不该帮淮... ...帮小姐隐瞒夫人。”
原本只想罚几下了事,可听到十七的回答,宁夫人的脸色愈发阴沉。
她紧握戒尺,走到十七身侧。“今日是让你记住,以后做事不可莽撞冲动,更不可随意牺牲他人名誉。”
(见wb)
“什么事该瞒什么事不该瞒,你要学会分辨。我作为你们娘亲,淮茹受了此等委屈,你居然不及时告知,还帮她隐瞒于我?你说你该不该罚?”
(见wb)
“你们是我所生,身体异于常人,女子怀孕一旦照料不周便会有性命之忧,淮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担待得起这个后果吗?!”
话落,十七愧疚的闭上眼。
是啊,若淮茹真出了事,他这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想到这,他居然生出一种后怕。这顿罚,自己受的不冤。
(见wb)
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还有哪错了!”
十七一头雾水,还有?
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还有哪里做错,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宁夫人见他不吭声,“不知道是吗?我告诉你!你错在把自己贬到尘埃,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你身为我的儿子,却一口一个小姐,夫人!是不是这张嘴也要我来教你如何叫人!”
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十七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习惯性的称呼她们小姐,夫人。
可这能怪他吗?二十年的习惯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况且,他也不想改。
迟来的关心,他不想要。
“你错就错在,只知道认错,却不知道保护自己。”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疼惜,“无论是为了谁,你都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
十七愣住了,他没想到夫人会在意这个... ...
“夫人... ...?”十七不自觉地唤出这个称呼。
宁夫人手中的戒尺哐当落地,她的眼眶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轻声说道:“十七,你记住,你与淮茹同样是我的孩子,没有高低之分。”
十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估摸着惩罚结束,十七从案几上撑起,身体微颤,额角的汗水混合着几缕发丝贴在脸上。脸色有些难看,嘴唇紧抿,似乎在强忍臀部带来的痛感。
艰难的起身后,立即跪在了宁夫人面前。
“夫人想听什么?娘亲吗?您想听,我以后就这么唤您。”
一句不痛不痒,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让宁夫人难受至极。
仿佛这声娘亲是她逼迫出来的,她想要的不是这冷冰冰的称呼,而是一个儿子发自内心的呼唤。
可似乎,她永远都听不到了。
她伸出手指,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你就这么恨我?”
十七犹豫了一下,就这一下宁夫人好像知道了答案。
“我不想勉强你,你...下去吧。”她转身背对着十七,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失落。
而跪着的人一动不动,好像在努力消化宁夫人今日说的所有话。
呆滞了片刻后,木讷的起身。
不经意间的牵扯,臀部传来的痛感瞬间传进他的大脑。
让晃神的他突然回神。
宁夫人见他满头大汗,不忍放他离去。以她对十七的了解,肯定不会主动擦药。如今温瑾川不在,还有谁会关心他?
想到此,在十七刚要转身之际,脱口而出:“去我房间。”
十七一愣,随后应了一声是。
同一时间,黎总管命婢女将他刚煮好的安胎药送去了兰亭轩。
宁淮茹躺在床上,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满心忧虑。
她不知宁夫人已有所察觉,还在担心事情败露后的种种恶果。
从她记事起,十七过得日子可以说是狗都不如。
起早贪黑的干活,有时还要接任务。
任务做的好与不好,都要受罚。饿肚子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 ...绝对不能... ...
婢女端着药碗进来时,宁淮茹还有些疑惑。直到听婢女说,是夫人给她补身子的药才松了口气。
看着手中的汤药,她这才发觉哥哥今日没来,于是问了一嘴。
婢女只说大少爷被夫人传去了琉璃院,其余闭嘴不谈。
十七乖巧的跟在宁夫人身后,房门推开之际,便有一种清新的香味扑鼻。
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软榻,示意十七坐下。他犹豫了会,但最终还是遵从了命令,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臀部的疼痛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宁夫人走到柜子前,取出了一盒药膏。她走到十七身边,冷着脸:“把衣服脱了。”
十七脸色有些尴尬,很不自在,毕竟他都二十了...这不好吧... ...
宁夫人见他一脸不情愿,音量顿时提高:“有什么好羞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再磨叽,换鞭子信不信?!”
十七听闻此言,双手立即搭上了面料,将衣物褪下一部分,露出红肿的臀部。
随即趴在了软榻上。
宁夫人看着,心疼得紧,手上动作不停,轻轻涂抹着药膏。
十七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身后清凉的触感与伤痕交织。过了一会,他听到宁夫人突然嘟囔了一句。
“我知道,你恨我。”
十七蹙眉,他想说没有。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药刚上完,十七立即将衣物拉上。随后尴尬的立在一旁。
宁夫人无奈摇了摇头,将药瓶放回衣柜后坐了下来。
“我听李医仙说,你将身上的疤都去掉了?”
闻言,十七紧张的跪了下去,内心直呼这下遭了... ...
宁夫人不满皱眉,在十七错愕下,将他扶了起来。
“以后见我,不要动不动就跪。你那些疤痕,就算你自己不动手,我也会帮你去掉。挺好,给我省事了。”
一段话,十七听得不切实际。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这些,但是十七,你可以试着接受我,试着相信娘,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你,不会无缘无故罚你。当然,今日的惩戒是你自己犯了错,我不得不罚。”停顿了一会继续道:“若有下次,照罚不误。”
他愣愣的点头应是,显然今日宁夫人说的所有话都超脱了十七的接受范围。
二十年来,她的冷漠和残忍历历在目,每一次的惩罚都是一次新的刻印,让他对“母亲”这个称呼感到陌生...以及...恐惧。
如今,突然听到这些不敢相信的话,他也矛盾的很。
既渴望又害怕。
渴望就不必说了,害怕什么呢?
害怕是一场梦,梦醒后又是无尽的折磨。
宁夫人见他发愣,也不再说什么,挥了挥手道:“回房休息吧,对了,你去看看淮茹。她应该不想我过去。”
十七还是呆滞的点头。
退出宁夫人的房间,他都还是发愣的状态。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淮茹应该睡了吧。
想是这么想,但步子没有停下。既然夫人说让他去看看,那他便去。
快步走到兰亭轩,屋内烛火已熄。他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也是,这个点肯定是睡了。
刚准备离开时,房门被打开。
宁淮茹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没有穿鞋袜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地面,凉风直嗖嗖的呼向她的面颊,没多久脸上两侧便起了红晕。
十七皱眉,两步上前就将宁淮茹抱在怀里,单手把房门关上后,抱着宁淮茹去到了床上。
“你会着凉的。”
屋内沉默了一瞬,接着传来宁淮茹带着鼻音的声音:“哥,你刚从娘那出来?”
十七为她掖好被子,安慰道: “别担心,夫人不知道,太晚了,快睡。”
不知为何,宁淮茹心绪难宁,先前在床上便辗转难眠。见十七要走,她立即从被中伸出手,拽住了十七下摆的衣物。
力度虽不大,但恰好牵扯到了臀部的伤痕。那细密的疼痛传遍全身,额角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淮茹有些惊讶,收回了手。“娘亲她... ...又罚你了?”
十七缓了一下,随后冲她笑笑:“没有。”
“那你别走,陪我一会。”委屈又软绵绵的嗓音,他如何能拒绝。
“好,我陪你。”说完,小心地坐在床边,而这一坐,倒是让他冷汗直冒。
又不想让妹妹担心,脸上的淡笑始终挂着,保持着一丝体面。
宁淮茹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她往里挪了挪,为十七腾出了一些空间。
宁淮茹侧过头,看着十七的侧脸,轻声问道:“哥,你讨厌我吗?”
十七不解,今儿个怎么来了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夫人问:恨她吗?
淮茹问:讨厌她吗?
他不恨也不讨厌,因为换做是他,可能也做不到不恨。
宁淮茹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便有了困意。
见她睡着后,十七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疲惫感与疼痛感一同袭来,上下眼皮互相打着架。
索性衣裳也不换了,直接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夜,梦到了许久未见的某人。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时。
往后两月,日子过得非常的平静。
期间,天陵城陆续有消息传出,萧子安接手了御南王的军队,与萧怀宇正式撕破了脸皮。
朝廷分裂了两波势力,各自在朝中暗自较劲。
但国不可一日无主,许多老臣联名上书,希望萧怀宇顺势继位,以稳定国家局势。
当然,联名上书的老臣有一半都被萧太傅控制。
再往后一个月,又有消息传来,某人带着十万大军陆续攻破几座城池,因朝中无人做主,乱成一团。
这期间,宁夫人也不见踪影。
她并不是故意瞒着十七,而是不想让他淌这趟浑水。
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十七听得不是很齐。
只能靠着林寂来询问宁淮茹时,偶尔探听到一些。
又过了一个月,那支攻破了好几座城池的兵马,在抵达天陵城时,与萧子安的部队里应外合,兵临城下。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城内的守军竟然无人出来拦截,仿佛整个天陵城已经默认了这场变故的发生。
几月下来,倒是有两个年少之人打出了名声。
至于名字,无人得知。
只知道被人叫温公子以及白少侠。
温公子... ...
十七默默在心中重复了好几遍。
是你,对吗。
宁淮茹的肚子日渐有了变化,本该焦急的她因最近天陵城的局势,被十七找了个借口移去了某处村庄静养。
她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宁夫人的意思。
离开了山庄,远离了城内。
十七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少,他也无意,就算知道他也不能做什么。
他与宁淮茹以及四名从山庄带出的婢女,就这么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孩子出世。
彼时,他与温瑾川已有十月未见。
宁淮茹因大出血而陷入昏迷,黎总管与他几乎日夜守在身侧。
昏迷后的第九日,终是保住了一条命。
十七抱着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感到一阵神奇,他在想,夫人当时怀着他逃出皇城时,是不是也差点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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