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祭每年都会跟着父母在祭祖时到连宿山来，但确实是第一次自己骑马进入。祭祖日子是由玄灵殿占卜得出，前几年都是在秋末，祭拜完就能去秋猎莫生祭总是很高兴。今年早了些，要在炎炎夏日里进行长达三个时辰的祭祀，她想想就觉得难熬。
队列在湖边停下，一律驱马快步来到一块巨石前。不知他做了些什么，湖中缓缓升起一条供两台小轿并行的石道。莫倾煜拍拍她，“下去吧。”
“只停在这吗？”莫生祭记得祖庙是在山上，这里只是盈成殿入口而已。
“非天宗十司人员，除祭祀日外不得进入。”莫倾煜下马将她抱起来。跟着前面的蓝双焱进入湖中阁。
待进入阁中莫生祭才发现里面非常大，虽然外侧只能瞧见三层，但实际湖下还有。有十数人手中捧着信件正在楼梯上走动，但阁里却很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着。
一律收了信又跟蓝双焱说了几句直接离开了。莫生祭觉得很新奇，这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莫倾煜见她精神不错问：“先休息还是吃点什么？”
因为着急赶路，他们错过了午膳。莫生祭这时才感到自己有些饿了。莫倾煜显然很熟悉这里，刚准备带她上楼却被皇甫晔喊住。“郡主稍等。”皇甫晔披了身斗篷，将帽檐压得很低全程都没什么存在感，莫生祭几乎都忘了他也跟着一起来了。“天一会晚两天到，先由我来教导郡主天宗十司的事。”
天宗十司是由一都、二台、三宫、四殿组成，即暗天都、奉天台、永明台、君临宫、少安宫、甲尊宫、盈成殿、予生殿、青末殿、玄灵殿共十司。每个司处分别有不同的职责，如这里盈成殿就是情报，而她预备要拜的玄灵殿则是占国运。
一般拜司后会进入奉天台学习若干年，奉天台管理神谕之子适合新人学习。奉天台司主历任都是皇甫族人，现任司主昭天鬼皇甫天年近五百岁，经历三个朝代，被称为近千年最强祭司，有记录使用过完全不同的十种神迹，现已很少现身。
负责教导工作的是天一、天二。他俩总是更换皮囊，以至于近代已经几乎没人知道他俩真实的年纪和样貌。之前天一说会由他来教莫生祭还以为皇甫晔不会再管她。
“拜司礼艰苦又繁复，你要先锻炼身体。”皇甫晔带着她上楼到阁顶，远远地指向攸成湖后方的第一座祖庙。“焱儿要击钟了，你若要当上上司，这里的骨钟是第一个难点。”说到蓝双焱击钟他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自豪。“见过击钟吗？”
“宫里见过一次，没亲眼见过击大钟。”
“酉时日入响九下。”他又指向山顶隐约可见的一座钟楼，“钟在那里。”说着他的手指又滑回刚才的第一祖庙。“击钟点有两处，山脚及山顶，需在任意一处击响固定次数。”
说话间到点了，地平线已隐约可见双月升起。蓝双焱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她甚至没有准备一下便一击射出。
瞬间钟被击响，骨钟特有的仿佛树枝折断般的声响贯彻天际，钟声连响九下。蓝双焱在第二声的时候便返回庙中。
“这是必修课，会射箭吗？”
莫生祭沉默了片刻还是将心底话说出，“但我并无此意。”
皇甫晔将目光转向她看了一会，“那你可以试试，毕竟试试才会死心。”
这是让她去撞南墙，莫生祭倒还真想撞一撞试试。她父亲是正一品亲王官至司马三公之一，她是受封郡主，这世上能命令她的人寥寥无几。
学习这事就被放下了。皇甫晔似乎本就懒得教她，之后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过。莫生祭待在双成阁的这几天就跟着莫倾煜学骑马。
第七天时来自帝都浩浩荡荡地队伍到了，莫生祭跟在莫倾煜身后列席两侧迎帝君。
这回帝君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祭司服饰的男人，他的神情并不恭敬，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蓝双焱作为首席祭司领着众人在双成阁前行礼迎帝君。
祭祀礼服十分宽大，莫生祭觉得她小小的身躯整个都被埋在了衣服中。
帝君亲自扶起蓝双焱跟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帝后没出现。这时莫生祭突然发觉帝后几乎从未出席过祭祀大礼，仅有的几次也是她本人作为主祭司。还来不及细想突然帝君将她唤到了前头。莫生祭看了眼莫倾煜，但又实在没法子拒绝只能走上前去。“帝君金安。”她行了个伏地的大礼。
“听说你不想拜司。”
莫生祭怎么也没想到帝君问得居然是这个，而且这消息传得竟如此之快。她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话，蓝双焱见状说道：“郡主还小，既未听过神谕也未挨过神罚，也是人之常情。您知道的，焱儿也不耐烦爬那又臭又长的阶梯。”
帝君并未像往常那样顺着蓝双焱反而用冰冷的语气反问了一句：“哦？”
蓝双焱并未被吓退，接着道：“帝君，强人所难也难有好结果。”
“怎么？予指示你们天宗得三催四请现在连普通臣子都使唤不得了？”
这话说得极重，众人立刻跪倒。莫生祭吓得瑟瑟发抖，她明显感觉到身上有来自淳王担忧的目光。帝君本就是阴晴不定的人，她有点后悔自己之前把话说得太死。当时也没想到皇甫晔一句也不劝，说放弃就放弃。她压根没想过这事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
跟在帝君身后那个穿祭司服饰的人没有跪，他看了眼蓝双焱说：“帝君，神使事宜自有奉天台处理。但若是误了时辰就进不了上三殿了。”
帝君没搭理他还是看着蓝双焱，过了会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掠过了他们。“予原是想让郡主前去供祭品，既辰幽公主这样说那就照公主的意思，你们自个去吧。”
凌允息闻言上前了一步问：“帝后那边……”
“照实跟帝后说，务必字句带到。”
待帝君走远了莫生祭才颤颤悠悠地抬起头，她想去感谢蓝双焱。却没想到刚刚那个帮忙的祭司还在，他抢先说：“殿下，您的身体很难撑过上供。”
“焱儿做不了主祭了，麻烦吴大人代劳。天窗若是不高兴就不高兴吧，懒得哄那么多人。”
吴西辛挑眉，“我自可代劳，但您今次若是不去下次祭神怕就有些辛苦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尘，转头对莫生祭说道：“郡主，您冲动了。”
“我没想那么多。”
这时莫倾煜也过来了，“谢谢你帮忙，不然今天都不知如何收场。”
“不至于，焱儿若不开口淳王殿下也会行动。”蓝双焱想了想又接着说：“本也是老师故意的，算了。”
“这不用说皇甫晔肯定是故意的。”吴西辛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难怪他非要我来这次祭祖。就不能得罪他一点。”
蓝双焱笑了笑，“那你上去后告诉他焱儿去上供品。”她说着又催促他们，“赶紧去吧，再晚要迟了。”
莫倾煜手动了动似乎想触碰她，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待你出来再谈。”他将莫生祭抱起来转身跟上前面的大部队。
莫生祭趴在他肩上一直看着蓝双焱，“上供不一起吗？”
“郡主，哪怕您不想入天宗但也该补课了。”吴西辛笑出了声。“盈成殿范围只到连枝庭院为止。连宿山是君临宫地界，上三殿祭神下三殿祭祖。公主负责上供是要去到上三殿。今次原是安排天二大人陪同您去上供，但既然是公主去那就只有她一人了。”
祭祖环节中本就有上供品，莫生祭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上供说得如此吓人。这时她又突然想起来似乎是没见到储帝。
临时顶位的吴西辛一脸愁容，他本只是作为君临宫代表出席，没想到最后全落他头上。祭祖流程繁复又漫长，再加上帝君显然心情不佳他更是小心谨慎。这样想着他侧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皇甫晔，归根到底全是这人惹得祸事。
皇甫晔确实也没想到帝君会直接让蓝双焱去上供，她能做完全礼这毫无疑问，但结束后八成又是要在床上躺几个月。出行前的卦象虽是说她回不去帝都，他们都猜测是有必须她去处理的案子在外头，却没想到是这样。他看了眼跟在淳王身后莫生祭，卦象明确说了她会在路上遇到那个人，但帝君显然已是松口，不知天准备的是个怎样的事件。皇甫晔笑了笑，觉得莫瑛瑛也没有那么讨厌。
待第三轮祭拜的时候已是正午，三伏天的太阳挂在空中，好在山中丛林密布有树荫作为遮挡体感还能接受。但主祭台就没那么舒服了，吴西辛紧盯日轮的位置，努力忽视脑海中神明愤怒的言语，生怕错过了那个瞬间。
正午的钟声准时响起，四盏大钟同时被击响，六响钟声响彻帝国全境。国境线的结界遇到钟声闪耀着金丝般的光泽直达天际。
吴西辛松了口气，他退到一边问帝君：“祭祀您去看吗？”
帝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侧过头点了莫倾煜和莫生祭，“你俩随予一起上去，这里淳王代予上肉。”
上三殿是祭神祭天神庙，唯有帝祖和十司祭司可以进入。莫生祭从未上去过，这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好似要出事一样。
这时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皇甫晔主动站出来。“吴大人既为主祭不方便离开，臣带几位上去。”他一脸笑意，但笑意却不及眼底。莫生祭很怕他，不由自主地往淳王身后缩了缩。皇甫晔瞧见后又笑了笑，“奉劝您还是不要惹得天上更不高兴了。今次上头没瞧见焱儿正在不高兴，我们几个脑子里已经快被烦死。”
莫生祭怯生生地开口，“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然怎么说您才是当世最受神恩的人呢。”皇甫晔没准备听她回答转身往另一侧上山的路走去，“快到时辰了。”
进入上三殿后上山的这条道又窄又陡，苔藓密布到每一步都需走得小心翼翼。两侧都是高耸的石墙，石道像是嵌在山中的一样。但好在每一级的石阶都很长，她甚至需要走上个三四步才能上到下一级。
莫倾煜牵着莫生祭的手仔细看着她的步子，皇甫晔走在最后看到她好几次差点滑倒解释道：“君临宫司主暂缺，里头没几个祭司在对外活动，走动少青苔就长起来了。”
莫生祭没想到他会向她说明，她原以为这位上司不喜欢她。
经过两座神殿后前头隐约瞧见了人，看身影一个抬着个大箱一个正在叩拜。抬箱人穿着紫色礼服还未束冠，一看就是储帝。那箱子有半人高，外侧贴满了符咒，抬着走得不是太稳当。另一个穿着祭司服制，一级一叩首嘴里还在颂着祝歌。皇甫晔一见人就停住了脚步，轻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难怪他们叽叽歪歪说个不停。”
他走上前一把将蓝双焱拉起来，“没听到神谕让你别跪了吗？”
“我是献祭祭司。”
“你觉得自己病倒了他们就不会让你去了吗？那些高高在上透过这世间每一双眼睛看向你的视线就会消失了吗？”皇甫晔冷笑，“他们只会让你失去更多。”
蓝双焱不理他，只顾自己一步一叩首。皇甫晔似乎是拿她没办法，又问莫倾焕：“您没忘记帝后出门时说了什么吧？”
“我知道的还没您清楚。”他微不可见地侧过头看了眼慢吞吞走着的帝君。“本来说好来献祭的祭司跟事先说的不一样。”
莫生祭整理了一下情况，很明显储帝代表帝族参加献祭，而蓝双焱代替她成为了献祭祭司，但这是原本神谕要求她做的。她反思了一下感觉都是自己的错。
“跟你没关系，是她自己的决定。”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莫倾煜说道。“她就是那么个生人气还要自讨苦吃的性子。”
帝君闻言笑了一声，“你确实了解她。”
莫倾煜指向前面已清晰可见的神殿大门，“最后几级，前头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