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烛铺子里，风声穿过门板缝隙发出尖利的啸叫声，衬托得四周愈加阴森。裴小狗紧紧盯着茶炉一点炭火的微光，强迫自己不去张望四下，屋子一角的汤阿发躺在地铺上已经睡熟。
他俩今天轮到值夜，他是前半夜，汤阿发是后半夜。
主家给了一个碳炉和一个马灯巡夜用，马灯里面金贵的灯油只有巡视的时候才点，平时就守着炭炉喝水打发时间。
裴小狗早听说这香烛铺子原先租户在发大水的时候一家人全没了，后面主家才和房东租下来用的，虽说农村老宅也是几代人传下来的，不知死过多少人了，可是这陌生的屋子到底还是不同的。
好在屋里还有一个汤阿发在，不然他指不定就不敢待着了。
街上传来邦邦的打更声，二更了，该起来巡视了。
裴小狗点起马灯，一圈昏黄的光亮带给他不少勇气，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拿起一根挑棍，咳嗽一声壮壮胆，打开屋门往院子里走。
开门就是一阵风灌进来，这个院子极小，也没有树木，就一个小小的天井，堆着一些杂物，走过时在灯光下只有黑糊糊的影子。
浅色墙面上露出外面树木的树冠，在风里左右摇摆、起伏不定，他紧紧身上的衣服，只觉得汗毛竖起，手心紧紧抓住木棍，似乎那光滑的木头杆子能带给他依仗。
此时风声变成呼呼的，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落叶枯枝，脚步踏上去不时发出嘎吱的脆响。
这些落叶想必是从隔壁主家的天井里吹过来的，他不由得抬头去看隔壁，突然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光柱从夜空中一晃而过，照得院子一角白惨惨的，再细看似乎又不见了，裴小狗双手一抖，当啷一下烧火棍跌落在地上。
他顾不上地上的棍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醒悟过来，颤抖着提着马灯，扭头跑回屋内，一把关上屋门，就扑过去推醒汤阿发，“起来、快起来，外面有、有光亮！”
汤阿发熟睡中猛然被惊醒，也被气喘吁吁的裴小狗吓了一跳，掀开身上盖着的橙色工作服，坐起身问，“怎么啦？出什么事！”
裴小狗哆嗦着指着屋外，“那、那刚才好亮一阵光，我、我棍子还落在外面了！”
汤阿发套上鞋子爬起来，“光？是不是闪电，没听见打雷啊！”
说完接过马灯，走出屋子张望一番，“在哪？没见到啊，就主家阁楼有点亮，哎，上官大人真辛苦，这么迟都没睡。”
然后提着灯走出院子，捡起掉地上的烧火棍，回头问汤阿发，“你看花眼了吧，哪里来的光！”
裴小狗不知道是呆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好，还是出去好，缩着身子站在门口，顶着风望着天，“就刚才，从天上晃过去的，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汤阿发又四下溜达了一圈，照了照几个墙角，“你看，都好好的，什么都没有，行了，回屋里吧！”
接着回到室内，把马灯放到桌上，“我看你就是胆子小，不是和你说了吗，这屋子都烧过纸钱了，那家人都到地府享福去了。”
裴小狗一屁股坐到桌边喃喃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亮堂？就在我眼前似的。”
汤阿发只以为他看错了，没有当回事，在桌边坐下，抬手拍死一只蚊子，“哎，这点了灯就是招蚊子！”
又打了一个哈欠，“哎，我都给你吵醒了，要不前半夜就我值夜得了，等后半夜我困了再叫你怎么样？”
裴小狗眼见没有异常，想到把汤阿发吵醒，也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同意了。
汤阿发就着灯光倒了碗水喝了，“你睡吧，我要灭灯了。”
裴小狗到汤阿发垫了工作服的稻草地铺上躺下，扯了另一件工作服紧紧裹在身上，看着汤阿发低头吹熄了灯，灯油要留着等下巡夜用。
眼前一下又变成黑色的一片，耳朵清晰的听到汤阿发摸出一个东西在嘴里啃，鼻尖闻到一股水果的清香味。
“你哪来的频果？”裴小狗这会也睡不着，就问他。
汤阿发嘿嘿笑着，“姜里长给的，这趟安哥儿没去，那里长对我可客气了，这不临走还塞我一个。”
边说边吸溜着嘴，“就是太酸了，就不分你吃了，我就是怕睡着了，提神的。”
裴小狗也知道这本地产的频果，又小又涩确实很酸，他也捡到过，这会饭吃饱了倒是也不馋，就是想到那酸味不由得口里泛起口水，也咽了下唾沫，“那村里现在倒是还有点像样子了，第一回去的时候，那地里除了沙子就是些荒草，也够倒霉的了！”
汤阿发又啃了两口，嘴里嚼着含糊的说，“那也亏了我们一趟趟给他们运去的种苗，你看那田里如今好些都绿油油的，我看再下场雨保管能活！”
裴小狗挥手赶走耳朵边嗡嗡叫的蚊子，“这种苗以前也没见过，大人也不让说，也不知道哪来的？”
汤阿发咽下嘴里的果子，“那哪知道，这大人物家里好东西多了去了，我们这小老百姓哪里知道！”
裴小狗想想倒也是，码头以前一船船运来的多少好东西，这探花郎大人是连皇上都见过的人，山上拿出去的几样东西，什么奶茶、药丸，听闻还有那香胰子都是县里从没见过的东西。
就说，“要说就是读书人懂得多，这明矾可以净水也是上官大人知道的，还有配出来这消毒水，那喷壶也不知道什么做的，用起来挺便利的，就是容易坏不好！”
汤阿发啃完果子，接口道：“就是，那用不了几次就坏了，我看就是不收押金，那些拿去的人家也不见得会留着，没听那大户人家说吗，这里面灌过药，又是拿到那脏污地方用的，何况非金非玉，人家才不稀罕留着，也就你这样眼皮子浅的会记着。”
随手把吃完的果核扔到屋子的角落里，裴小狗可能是在黑暗里耳朵特别灵敏，就听觉得院子里似乎啪嗒一声传来，“你有没听到有声音，啪的一声？”
汤阿发满不在乎的开口，“我丢个果核，这点动静你都听到了？行了，我在呢，你睡吧，后半夜我叫你！”说完就悉悉索索摸出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似乎是工作服。
裴小狗再侧耳细听，现在风声也小了一些了，但仍旧一阵阵地刮着，听不到其他的动静，他也以为听错了，又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光柱，什上不由得发凉，把工作服又裹紧一点，闭上眼睛想睡一会，但精神仍旧比较紧张，脑子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鼻子又闻到一股桐油的味道传来。
“阿发，你把马灯打翻了？”
汤阿发打个哈欠，“没有，我哪有，哎，真有桐油味，我看看！”很快他也闻到味道了。
“你小心，真要打翻了桐油，别点灯，这里都是粮食，小心着火了！”裴小狗索性也摸索着起身，从地铺上爬起来。
两人不敢点火，汤阿发拎起茶壶，炭火的光变大，可以照到桌上，明显马灯并没有打翻。
桐油的味道依然隐约可闻，此时前面临街的那扇门外似乎有响动，汤阿发低声说，“好像有人。”
那响动似乎更大了，裴小狗心里一阵狂跳，提高声音扭头朝门口大声喊，“谁在外面？”
再侧耳细听，门外的声音似乎停了一下，汤阿发就着炭火点起马灯，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裴小狗和汤阿发对视一眼，听这脚步似乎人并不多，当下壮着胆子一个拎着棍子一个拿着灯，轻手轻脚走到门板后面，那桐油气味更大了。
裴小狗放下马灯立刻开始卸一扇门板，汤阿发提着棍子站到他对面，又大声朝门外喝问。
门外没人回应，门板刚卸下，一股桐油的味道充斥鼻间，汤阿发等门打开立刻一脚踏出门槛，却“哎呦”叫了一声滑倒在地。
裴小狗赶紧冲出去，他拎着马灯小心避开汤阿发的位置，拼命瞪大眼睛，见到漆黑的街道上有个人影向东匆匆跑过。
晚上宵禁之后是不准人在外行走的，路上除了更夫便没有行人，而且已经是如此深夜，很少有人这么乱跑，此人明显是个歹人。
“谁在那！”汤阿发抬头朝着东边叫了一声。
那人影听到声音，步子更快，但跑出没多远就慌慌张张的摔了一跤。
此时汤阿发也爬了起来，大声叫着“抓贼啊！”拔腿追了过去。
裴小狗冲出门口几步站住，这满地桐油显然是有人故意泼的，现在他在明处，看不到其他地方有没有人，正迟疑间，突然黑暗中一根木棍朝他横扫过来。
裴小狗被那根棍子扫到右手胳膊上，他痛呼一声手中马灯脱手飞出，打着圈跌落在石板地上，溅开满地的火星。
他后退一步脚下也是一滑，仰躺着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一张狰狞的脸举起木棍朝自己脑袋过来，他赶紧翻身一滚，避开这一棍，一边大喊，“快来人啊！”
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跑过来，上官槟的声音由远及近，“来人啊！有人放火啦！”
那人手中棍子落空砸在石板地上竟飞了出去，可见力道极大，若是砸在脑袋上必死无疑。
裴小狗翻滚一圈身上沾了桐油和火星，身上衣物很快就被点燃，那人就不再理会他，回身拎着剩余的桐油朝着门板继续泼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