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苡安摘了碍事的帷帽,跳下马,利索地爬上一棵高大笔直的杨树,四下张望。
这片林子不大,能看到周围的路,按理说,有一刻钟就能穿出去了,自己应该是在这里兜了好几圈了。
苏苡安回想着赵庄头说这里的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倏尔就明白了:
这林子里应该是布下了什么能让人迷路的阵法!
有趣!
苏苡安瞅准了一个方向,下了树,牵着马着,一边走,一边用短刀在树上做标记。
她不断地试错,不断地爬树探路,终于在日薄西山之时,破了迷路阵,走出了迷宫树林。
苏苡安来到了一片炊烟袅袅的村落,她私心想着,这里应该就是镇北王的田庄了。
彼时,苏苡安才觉得饥肠辘辘。
白天,她出来得太急,中午饭都还没吃呢,水囊也没带。
现在真是又饿又渴又累。
苏苡安打马进入村落里。
她一进去,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的人,都是残疾人!
一个个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而且,看她的眼神,犀利又充满了防备。
苏苡安陡然明白了,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伤兵,春耕还没过半的时候,就把田里的活儿都干完了,说明人数不少,亦或者说,僧多粥少,他们应该很需要钱。
彼时,跛脚的高庄头,奉命出来迎接贵人,他抱拳行了武将礼,
“女侠,从何处来?到我这庄子上所为何事?”
苏苡安一袭玄衣,戴着垂着黑纱的帷帽,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笔挺,英姿飒爽,叫她女侠,十分合理。
苏苡安打量着眼前之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黝黑汉子,看着筋骨强健,脸庞肃穆冷峻,只是瘸了一条腿,是个伤残的将军没跑了。
她抱拳回礼,
“兄台,我迷路了,路过贵宝地,能不能讨口水喝?”
“原来如此,请跟我来。”
高庄头一瘸一拐,却又速度很快地走在前面领着路,把苏苡安带到了他家的小院子里,
“女侠,你坐这里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水。”
不大会儿,高庄头从屋里端出来了一碗清水和两个馒头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
“你有病。”
苏苡安坐在石凳上,定定地看着他,不带任何语气色彩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怎么说话呢?!”高庄头眼露锋芒,那是手中沾染过人命之人,才能下意识流露出的狠厉眼神。
苏苡安不慌不忙地端起碗喝了两口水,才说道,
“兄台,你是不是夜夜噩梦,每逢阴天下雨前夕,腿脚关节就会疼痛难忍,痛入骨髓?”
高庄头瞠目,“你怎么知道?”
苏苡安拿起馒头,送进帷帽里咬了一口,边吃边说,
“因为我是个大夫,你有没有病,我一看就知道。”
“原来如此,你可真有两把刷子……”高庄头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彼时,他的语气里只有对这位大夫高明医术的佩服。
苏苡安又道,
“我何止有两把刷子,我可是个神医,轻易不出诊的,不过,今日你遇见了我,就是有缘。
五文钱,我给你瞧病怎么样?”
“五文钱?”高庄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厉害的医术,不问诊不切脉就能断病,才五文钱?
苏苡安语气欢快,“对,五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要不要看病?”
“看!”
五文钱有什么可犹豫的?不过就是一杯淡酒钱。
高庄头立即从钱袋里数出来五个大子,拍到了石桌上。
苏苡安囫囵地把一个馒头吞下肚,就伸手给他切脉,片刻后又说道,
“抬起跛脚给我看看?”
高庄头翘起了二郎腿照做,可是,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女侠干净白皙的手,在他漆黑的脚踝上又捏又摁的。
这可是王爷交代要关照的贵人,他怎么敢如此唐突……
“你这跛脚,我能治好。”
“啊?”
高庄头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把尴尬抛到脑后了,只剩满脸不可置信,
“我这脚筋都断了,还能治好?”
苏苡安笑道,“没完全断,拿笔墨来,我给你开个方子,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你就能健步如飞了。”
“当真?”
如果能健步如飞,那他又能回到北疆了,回到那让他魂牵梦绕的战场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比真金还真呢!”苏苡安笑盈盈地回复道。
高庄头立即站起身,跛着脚,以他最快的速度进屋取来了纸笔。
苏苡安右手提笔蘸墨,在纸张上落下了清隽的小楷,
“上面的方子,内服,治疗忧思多梦和积年寒症。
下面的方子,外敷在断筋处,治疗期间,这只脚最好不要用力,走路要拄拐。”
“嗯!多谢神医!”
“不谢,我今日心情好,你去把庄子里有病的人都叫过来,一人五文钱,我包治百病。”
高庄头脸上燃起一抹为难之色,“那劳烦您稍等一下,我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嗯。”
高庄头出了院门,就绕到了自家的后窗户,打开窗,看着里面端坐的镇北王,满眼都是祈求的意味,
“主子,可以吗?”
先前,镇北王给他的命令,是给点吃喝把那个贵人打发走,可是,现下,他实在不舍就这么让她走了。
庄子上的兄弟们,都是从北疆战场上捡回一命的残疾人,他们都是一身伤病,很需要神医的治疗。
萧北铭见她今日大发善心,只收五文钱诊金,错过机会就没有以后了,欣然点头应允了。
“多谢主子恩典!”
高庄头开心坏了,立即连跛带踮地跑去集合人。
不大一会儿,他小小的院子里就排起了长队,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了院外面,一眼都望不到头。
苏苡安看向高庄头,
“你坐我旁边,我开方子,你写。”
“得令!”
高庄头高声应答了一声,把她的话当做了军令,这是他认为的最高礼遇。
天很快就黑透了,苏苡安没有停诊的意思,院中燃起了许多火把,把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看诊,一直看到天明,苏苡安才给所有的人看完病,装诊金的篮子都装满了。
高庄头从屋里端出了一碗稀饭,一碟小咸菜和两个鸡蛋,满脸歉疚地说,
“神医,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不周。您累了一夜,实在是辛苦,将就吃一口吧。”
苏苡安抓起了两个鸡蛋塞怀里,
“饭我就不吃了,我还着急回去呢。”
自己一夜未归,丁香他们还不一定急成什么样了呢。
苏苡安拎起沉重的装钱篮子,就要往马背上抬。
高庄头连忙说,“这个好重的,您放下,让我来。”
“这个不用你。”
苏苡安轻松地把篮子架到了马背上,又转过头,
“不过,我还真有一件事想劳烦你,这件事,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