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国的皇子?”
原本九歌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听到这句话,他突然开始哈哈大笑。
“原来扶玉在你眼中一直只是扶余国的皇子!”
“而不是你盛国的皇夫!”
满头白发的九歌无视了脖子上的刀剑,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眼睛里流出血泪,“这场闹剧在你看来,不过只是扶余国内部的自相残杀,狗咬狗,没有伤到你半分。”
“扶玉的葬礼那般盛大,我还以为你彻底爱上他了呢。”
九歌恨过凝碧,恨过扶玉,恨他们占据了阿霜的心,恨他们夺走她的爱。
可现在,他才发现,阿霜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若不是扶玉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她一定会以为扶玉也是刺杀计划中的一环。
别说风光大葬,即刻废掉赐死挫骨扬灰也不是不可能。
意识到阿霜无情的本质,九歌感觉到痛苦犹如细密的针,一根一根扎进他的心脏。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能冻死人,藏着亘古的霜雪与悲伤,“我本以为披着凝碧的皮囊,就能得到你的爱,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你早就发现我不对劲了,居然还能一如既往地给我宠爱,我还傻傻地以为这就是爱。”
“你给了我宠爱,可你的宠爱,只有宠,没有爱。”
“除了对凝碧有那么一丝近乎怜悯的爱,你谁也不爱,更别说我这个一文不值早早露了破绽的替身!”
“世人皆说你爱惨了皇夫,失去他后,甚至痛苦到将他的画像焚尽,平时也不许宫人提起他的名字,对扶余国的遗民也是多加照拂。”
“可你根本不爱皇夫,你爱的是他身后的土地,那个富饶的扶余国。娶了扶玉,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将扶余收入囊中。”
“端庄贤惠甚至为你丢了命的扶玉,不过是扶余国的一点添头。”
九歌不管不顾地发泄道,“你爱凝碧吗?毕竟他死去之后你那般厌恶冒名顶替的扶玉,那么愤怒。”
“或许你爱凝碧的天真,但愤怒到软禁了皇夫恐怕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扶玉欺骗了你。”
“你那么信任他,他却蓄意隐瞒,你感觉到自己的信任被践踏了,你的尊严被冒犯了,于是你像一头发了怒的狮子,厌憎扶玉,却因为扶余国的遗民,不能废掉他,只能软禁。”
“那我呢?”血红色的泪水溅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阿霜抬手,让周围的侍从都退下。
“你会爱上我吗?”
抛去凝碧的身体,扶余国国师的身份。
只爱他这个人,爱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鲛人。
他直直望进阿霜的眼底,那里是一片陌生。九歌质问的声音突然变轻了,或许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想给自己留一分体面。
阿霜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小鲛人,阿霜依旧没能认出他来。
难道前世的种种,只是他的幻想吗?
他跌跌撞撞地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像一只即将归巢的大鸟。
阿霜没有回答,只是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她手中的剑也直直抵在他的喉间,让他不得寸进。
她不会爱他了。
九歌被这个眼神伤得溃不成军,彻底崩溃。
一抹火红的烈焰从他的身下蹿起,转瞬之间将他整个人包围,并朝着周围蔓延。
“你不会爱我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跌坐在大火中,如同烈焰中的红莲,凄美又绝望。
凝碧将鱼尾变成双腿,需要献上自己的身躯。
那么他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巫力,还能重来一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当然是献祭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
生来白发的人,身躯是能承载巫力的容器,而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早衰短命,生机被海底的邪神吸食,然后在二十五岁死去。
他重活了一世,使用的巫力更多,反噬也更强,连二十五岁都活不到。
他不想死去,于是想靠着获得阿霜的爱意,共享盛国的国运来续命。
可是时间不够了,他没法亲自去到阿霜身边陪伴她,只能选择将凝碧推出去,然后夺取他的身躯,继承她的爱意。
他千挑万选,选中了前世就已经是阿霜宠侍的凝碧,鲛人族中最美貌的小鲛人。
他披上他的皮囊,又自甘下贱伪装成南风馆的伎子,满心欢喜,投向阿霜的怀抱。
可偏偏,阿霜是个没有心的人,她不会爱任何人。
而这火焰,正是邪神的催命符。
他要死了。
在阿霜惊疑的目光下,九歌感受着自己被邪神的火焰一寸寸蚕食,身体中巫气翻涌,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忿来,他要报复!
他要诅咒。
他的声音仿若泣血。
“祁霜,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但穷其一生,你再也得不到爱!”
阿霜不相信爱,于是永远地失去了爱。
阿霜有一瞬间的错愕。
火势越发汹涌,在宫殿中肆虐,九歌的身影越发模糊。
他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阿霜,突然心中又涌起一阵希望,他发出一声惨叫,“阿霜,救我!”
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心中隐隐有一丝期盼。
阿霜,救我,只要你走进来救我,我就还能活。
只要阿霜来救他,就说明心里有他。
见阿霜面露犹豫,九歌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阿霜,你不要凝碧的身体了吗?你不要凝碧了吗?”
灵魂是九歌,但身体是凝碧的啊,她连凝碧都不要了吗?
阿霜在他祈求的目光中,缓缓上前一步。
她将手靠近火焰,似乎想要拉他出来,然而刚伸过去,就感觉到一阵灼痛。
指腹,被熏得焦黄。
阿霜立刻后退,她深深地看了九歌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出了正在被火舌吞噬的清凉殿。
“哈哈哈哈!”
九歌癫狂大笑。
“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顾身躯正在被飞速吞噬,挣扎着榨干最后一丝巫力,对着阿霜的背影,发出了此生的最后一个诅咒,“祁霜,我诅咒你!”
“以鲛人族大巫师和扶余国国师的身份,我诅咒你,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将因为你而死!”
他不知道,背对着他的阿霜,此时眼角正缓缓淌下一滴泪。
再也不会有人爱她了。
她的余生,只能困在帝王的躯壳中,永生永世经受着无爱的惩罚。
但她不悔。
她不会爱人,是因为没有人教会过她怎么爱。
生在尔虞我诈的宫中,防备已经成为本能,心中早已高高竖起城墙。
她像一只刺猬,但凡感受到一丝伤害,就会竖起刺来保护自己。
孤独而已,她早就习惯了。